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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纵马疾奔,赶到独柳树下,只见黄沙场中一片狼藉,杨玉环与窥基早已不见踪影,倒是周围多了不少内侍。

看到程宗扬等人赶来,一众内侍都露出戒备的神色。

独柳树位于皇城西南,北面的宫城便是北司,宦官们首先赶来也不奇怪。

敖润一马当先,熟络地说道:“我是汉国来的治礼郎老敖!听说刺杀我家侯爷的大魔头窥基刚在这儿出现,哥儿几个,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吗?”一边说,一边抓了大把钱铢递过去。

敖润以治礼郎的身份出入过几次皇城,跟这些内侍多少混了个脸熟,他跟人打惯交道,这样的举动原本有些鲁莽不恭,他做出来却没有半点儿市侩气,反而显得豪爽过人,不拘小节,有种别样的亲热。

那些内侍露出笑容,“我等也是听到动静,才过来查看,正好看到窥基那厮往东边逃了。”程宗扬道:“太真公主呢?”“在后面追呢。”那内侍道:“给程侯爷请安。啧啧,咱家早知道太真公主惹不得,却未想到这么猛!连窥基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追着打。”程宗扬拨转马头,“走!”“多谢老哥了!”敖润匆忙道了声谢,与南霁云等人紧追在后。

一路向东,临近皇城东南的太庙时,一阵娇叱声远远传来。

杨玉环手中的斩马刀刀光霍霍,与窥基斗得难解难分。

窥基手中的禅杖早已被程宗扬斩断,此时只剩下半截,他握住杖身,使出锤法,另一隻手握起铁拳,在刀光下且战且退。

程宗扬如今眼光大有长进,看出窥基并没有多少战意,只是被杨玉环缠住,无法脱身,反而是看到自己去而复返,神情立马阴沉下来,眼中露出几分凶狞。

“苦海无边!”净空扬声道:“主持大师仍要执迷不悟么!”窥基目中凶光大盛,“贼子!若非老衲当日收留,你岂有今日!”净空叫道:“大师发愿向佛,修行多年,如今一念入魔,梵行尽毁,何不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窥基僧袍一卷,一支金刚杵从袖中飞出,直射净空胸口。

净空内伤未癒,但他久在大慈恩寺作知客香主,与窥基熟稔,才被贾文和点名跟随。

程宗扬距离最近,当即拽出鞍侧的长刀,甩镫跃起,挥刀疾劈,将金刚杵格开。

杨玉环旋身出刀,刀光如同巨轮般斩向窥基,“去死!”刀杖相交,那柄残缺的禅杖再无法抵御劈来的斩马刀,杖首的宝顶连同鸣环在刀锋下迸碎飞溅,形制尽毁。

“呯!呯!”窥基双拳齐出,指骨如同镔铁铸成般,打在斩马刀的刀身上,将杨玉环震得退回。

“嗬啊!”这边吴三桂已经纵身而上,狂呼声中,双臂金光闪闪,与窥基的铁拳硬撼。

南霁云提刀立在程宗扬身侧,敖润长臂一展,张开龙雕弓,瞄向窥基咽喉,弓弦拉满,却引弦不发。

弓上搭着一支足以破甲的三棱箭,镞首棱翼带着锋利的倒钩,箭锋所指,令窥基如芒刺在身,即使尚在弦上,依然威慑十足。

另一边的中行说抽出铁尺,指着窥基的鼻子叫嚣道:“揍他!都给我上!往死里打!”净空叫道:“大师!快快住手!”众人叫的叫,打的打,各显其能。

围攻中,窥基身形渐渐滞重。

程宗扬觑准空隙,猎豹般往前一跃,刀身光芒大作,往窥基腰腹斩去。

窥基闪避不及,刀锋狠狠斫进肋下,却未能穿透那件紫色的袈裟。

程宗扬吐气开声,断喝道:“死吧!”长刀腾出一团白光,刀身随即迸碎。

紫色的袈裟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绽开一个头颅大小的破洞,里面黑气缭绕。

“秃驴!吃我一刀!”娇叱声中,斩马刀从天而降,刀锋的寒光凝如实质,直劈窥基颅顶。

空气仿佛在刀锋下压缩、变形,发出刺耳的啸声。

窥基头上那顶法冠应刃而裂,露出暗青色的头颅。

间不容髮之际,窥基双掌一合,将斩马刀夹在掌心。

刀锋离他额头只有寸许,凛冽的刀风斩在脑门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窥基眉心仿佛被刀锋切开,裂开一道伤口,一滴鲜血流淌下来,血珠上带着丝丝缕缕墨汁般的黑气。

窥基狞然一笑,只见那道伤口迅速扩大,血肉蠕动着撕开,如同眉心间睁开一隻血肉模糊的眼睛,露出里面一颗血红的眼珠。

与此同时,窥基肋下那片黑气翻腾而起,卷着暗红色的血浪从袈裟间狂涌而出。

“退!”程宗扬大喝道。

杨玉环斩马刀被窥基夹在掌心,她皓腕一拧,斩马刀仿佛被焊住一样纹丝未动,仓促间竟然无法拔出。

程宗扬扔下光秃秃的刀柄,翻腕从腰后拔出另一柄长刀,往窥基掌背斩去。

“叮”的一声,长刀如中铁石,窥基掌背上甚至没有留下半丝刀痕。

眼看血浪就要及身,程宗扬拦腰抱住杨玉环,飞身退开。

窥基半身已被黑气笼罩,袈裟间涌出的血浪在地上翻滚扩张,蓦然间伸出一隻巨大的血手,往两人抓去。

程宗扬背对着血手,无法御敌,杨玉环伏在他肩上,扬腕打出一隻镌刻着金色符箓的白玉手镯。

玉镯与血手一触,血手炸成一片血沫,玉镯随即飞回,晶莹的镯身已经沾染上斑驳的暗红血沁。

“死秃驴!敢弄髒我的镯子!”杨玉环索性弃了玉镯,衣袖一卷,将沾染魔血的玉镯打了回去,娇声叱道:“破!”玉镯疾射而出,没入窥基身周浮动的黑气中,紧接着镯上金色的符箓光华大作,轰然炸开,将几乎凝聚成形的黑气震碎大半,那柄斩马刀也被震飞。

杨玉环扬手去接,却见窥基头颅显露出来,额心间那隻独目森然盯住两人,紧接着血浪中伸出的巨手拔地而起,将两人抓在掌中,狠狠一握!

一道雪亮的刀光卷起,南霁云飞身上前,凤嘴刀破开血浪,将那隻血手一劈为二。

破开的血手随即溃散,南霁云双臂一提,凤嘴刀奔雷般劈向窥基的面门。

“嗬啊!”吴三桂合身扑出,双拳打在窥基颈侧。

敖润右手一震,酝酿已久的一箭直射窥基眉心。

中行说也一招手,铁尺打着转,朝窥基的脑门砸去。

窥基身周的黑气方才被玉镯破开,显露出半隻头颅,众人的攻势全部集中在他头颈部位。

翻腾的黑气中,窥基高大的身躯昂然而立,犹如神魔。

他眉心间那隻竖目赤红如血,不带丝毫感情地望着袭来的兵刃,转瞬间,那片黑气又重新升起,一点一点淹没全身。

凤嘴刀、双拳、铁尺同时攻来,然后齐齐震开。

南霁云退开半步,横刀挡在身前。

吴三桂倒跌飞回,双拳缠绕着丝丝黑气,他双拳一碰,筋结膨胀的大力金刚臂泛起一抹金光,将黑气扫净。

中行说的铁尺直接飞得无影无踪,他冷笑着又从袖里掏出一支黝黑的铁尺,“呯呯”敲着手心。

唯独敖润用的破甲箭带有倒钩,这一箭射在窥基颧骨侧方,镞首穿过脸颊,从耳后穿出,强行拔下,只怕会撕掉半边脸皮。

奇怪的是,窥基中箭的部位一滴鲜血都没有,那支利箭射在他脸上,却像是射在一个无生命的物体上。

黑气中伸出一隻白森森的骨手,握住箭矢,用力一拔。

窥基脸皮撕开,露出里面惨白的骨骼。

箭镞在颧骨上摩擦着,吱吱作响,留下一道深深的刮痕。

那隻骨手将箭矢硬生生拔下,窥基半张脸也剥落下来,失去眼睑的眼球几乎完整地裸露出来,他的眼白与瞳孔已经混为一体,血汁般殷红。

“不好!”净空失声道:“尸陀林主!是他修持的尸陀林主!”程宗扬拥着杨玉环逃到血浪之外,扭头看见窥基骷髅般的面孔,禁不住一阵毛骨悚然,“这是什么妖法?”净空道:“窥基十余年前便开始暗中修持蕃密法术,却没想到他会用血肉供奉尸陀林主!尸陀林主是蕃密空行母的护法魔神,墓葬之主……”杨玉环道:“弱点在哪儿?怎么搞死它!”净空苦笑道:“这是蕃密传承的秘法,贫僧只略知皮毛。”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尸陀林主需得在寒林墓地修持,太真公主昔日所杀盗贼,正是受此魔驱使。”遍体金光的释特昧普大步而来,如同天神降临,“公主抛尸于大慈恩寺,非为无稽,只是正中这魔头的下怀。”杨玉环蛾眉倒竖,朝窥基喝骂道:“该死的秃驴!果然是你干的!我说怎么总有人无缘无故跟我拼命,原来压根儿跟我没关系,都是受你驱使的无辜者!”只剩下半张脸的窥基狞然一笑,露出一个凶狞可怖的笑容,“那些人本就是杀人越货的盗贼,恶行累累,被本座擒来,驱虎吞狼,亦是功德!”杨玉环反唇相讥,“他们是虎,我是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去照照镜子啊!看看你是个什么鬼!”“阿弥陀佛。”树上响起一声佛号,披着红色袈裟的净念踏在枝头,满眼震惊地看着已经妖魔化的窥基,“大师何以至此?”另一边有人尖声叫道:“这是个什么鬼物!”随着程侯府上的护卫倾巢而出,窥基在皇城现身,与太真公主恶斗的消息惊动八方,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至,连刚上任的神策军护军中尉窦文场,也带着一队神策军赶到,与内侍省的人凑到一处。

黑色的魔气渐渐散去,显露出尸陀林主可怖的身形。

这时众人才发现,窥基身上的僧袍已经被魔气侵蚀一空,只剩下那件肋下被刺穿的紫色袈裟,袈裟之下则是森森白骨。

窥基原本昂然挺立的身形此时盘膝而坐,身下是一具无数白骨化成的莲华日轮宝座,浸在翻滚的血浪之中。

那具骨身膨胀倍许,虽是盘膝,却与窥基原本站立的高度相仿,他头上幻化出一顶五隻骷髅组成的法冠,连同眉头处的三隻眼睛没有皮肉包裹,浑圆而血红的眼珠裸露在外。

那妖魔右手握着一根人头骨棒,左手托着一隻盛满鲜血的头盖骨,背后竖着一扇巨大的白蚌壳。

在他旁边,莲华日轮座上还放着一隻宝瓶,一株果穗和一隻白海螺。

“佛祖在上!”释特昧普骈指喝道:“窥基未经上师灌顶,私修密宗法术,已然堕入魔道,化为妖邪!”金光闪闪的释特昧普举起双臂,高声疾呼道:“十方丛林诸弟子!为我佛护法,诛魔除恶!”“佛祖在上!”“光荣归于佛祖!”陆续赶来的蕃密弟子纷纷应声,神情亢奋。

程宗扬拉着杨玉环退开少许。

虽然跟窥基交过几次手,但这回显然不一样,窥基拿出玩命的架式,显露出魔身,一看就不好惹。

特金毛抢着出头,自己乐见其成——毕竟自家兄弟的性命要紧,别人家的光头,怎么看都是死不完的样子。

“世间真理,唯有佛祖!”在释特昧普的鼓动下,赤膊红袍的僧人挥起戒刀,口宣佛号,毫无畏惧地冲进血浪。

窥基白森林的骨身端坐在莲华宝座上,血红的眼球泛起妖异的红光,他左手那隻头骨碗微微一倾,殷红的鲜血泼洒下来,顺着莲华宝座流入血浪。

血浪像沸腾一样翻滚着,喷涌出一丛丛白骨,瞬间堆迭成一个巨大的人形。

它昂首发出无声的怪啸,胸膛挺起,接着无数白骨拼凑成的肋骨往两边一张,将最前面一名蕃密弟子拥住。

那弟子仿佛被白骨吞进体内,在它惨白的胸腔间挣动。

他奋力挥动戒刀,但手臂被夹在肋骨的缝隙中,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那堆人形白骨勾下头,拼凑而成的颌骨像蛇一样张开成一个骇人的角度,然后“咔嗒”一声,将那弟子的头颅整个咬住。

那名蕃密弟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顺着肩膀淌下,犹如瀑布。

人形白骨“咯吱咯吱”咀嚼着,将那僧人由肩至腰到足,一节一节吞下。

血肉像泥浆一样迸溅流淌,随着白骨的吞咽,那蕃密弟子肉身寸寸溃散,骨骼则分解开来,汇成人形白骨的一部分。

另一边,一名刚刚受特大师感召,皈依蕃密的僧人仿佛陷入泥淖,奔跑间,身形在血浪中越陷越深,步履越来越艰难。

血水盈地不过数寸,下面却仿佛无底深渊,他还未走到莲华宝座前,血浪便已淹至颈下。

那僧人张口呼道:“佛祖佑……”一波血浪卷起,那颗点着戒疤的头颅晃了一下,便被血水吞没。

几根白骨从血水中冒出,零乱地漂在血泊上,载浮载沉。

血浪四处蔓延,接连吞噬数名僧人,响彻夜空的“佛祖在上”高呼声像被斩断一般,顷刻消绝。

释特昧普脑后金色的螺髻“嘣”的竖起一撮,像麦穗一样在风中摇摆。

程宗扬见识过纳觉容部施展的血浪秘术,但那个被炼成尸傀的苯密倒霉鬼搞得徒具声势,威力却只平平,让他感觉就是种障眼法,用来吓唬人的。

窥基也用过数次,但自己闪避及时,都没有显露出威力。

此时由窥基化身的尸陀林主施展出血海秘术,高下立判。

被血浪卷到的僧人瞬间化为白骨,死得透透的,连死气都没有逸出。

南霁云等人围成一个圈子,将主公和杨公主掩在身后。

踏在枝头的净念怔怔望着莲华宝座上的骨身,望着那些在血海中挣扎的蕃密僧人,目中流露出茫然和悲悯。

那群宦官聚成一团,提着刀呼喝作势,勒令神策军上前冲杀,自己却不敢踏前半步。

那片血浪还在扩张,将宝座周围数丈方圆化为漂满白骨的血沼。

“阿弥陀佛!”金光闪闪的释特昧普双掌合什,宣了声佛号,然后拇食二指圈起,其余三指张开,像推门一样往外一分,喝了声蕃密咒语:“玛嘎!”翻滚而来的血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隔离墙阻挡,停在那位金身法王面前丈许的位置。

释特昧普脖颈涨红,身上金光大放,宛如神祇。

接着他双掌往前一切,大喝道:“玛嘎!”血浪仿佛被两道利刃犁开,直扑莲华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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