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袁天罡轰走,程宗扬只觉得心力交瘁,这货以前还装得跟个高人似的,怎么投奔了自己之后,越来越疯癫了?
“程侯,”南霁云持帖进来,“方才有人投帖。没有留话就走了。”
程宗扬接过帖子,随口道:“那人什么模样?”
“披了件灰色的长罩袍,戴着兜帽,留了两绺长须,下巴很瘦。”
一个瘦男人?
程宗扬打开帖子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南八,你跟我出去一趟。”
贾文和提醒道:“非常之时。”
“放心,我就到旁边的客栈,真要有事,喊一嗓子都能听见。”程宗扬一边披上大氅,一边压低声音道:“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老徐。”
贾文和目光微闪。
主公提过的老徐只有一个,那名来自太泉古镇的破落户,如今名动长安的得道方士,秦国正使徐君房。
“临门不入,必有蹊跷。”贾文和道:“多带几个人。”
“他不进门,应该是有什么戒惧,人多了反而不好。反正就在旁边的升平客栈,几步路而已。我先过去见见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程宗扬抄起两把佩刀,收在大氅内,与南霁云一道出门。
升平客栈位于宣平坊十字街西路北,离程宅只隔了两处院子。
门前一株数人合抱的古槐,枝叶森森,树下立着半人高的栓马石,柱状的岩石被缰绳磨出道道凹痕。
相比于北边红袖满楼的平康诸坊,宣平坊显得偏僻了些,并不太受风流雅士的喜爱。
升平客栈住的多是前来求学赶考的士子。
眼下正值年节,士子们大都已经返乡过年,只剩下一些囊中羞涩,淹留京中的落魄文人。
掏出几枚钱铢打发了小二,程宗扬登楼来到一间客房前,叩了叩门。
房门微微打开一线,一只眼睛凑过来,看清外面的人,然后飞快地打开门,把他迎进来,“呯”的一声关紧。
程宗扬按住刀柄,纳闷地问道:“老徐,你搞什么呢?”
即使在屋里,徐君房也披着罩袍,戴着兜帽,把脸遮住大半,只露出留着长须的下巴。
“嘘……”
徐君房趴门扒窗地看了一圈,这才摘下兜帽,露出那张瘦巴巴的脸。
半年不见,徐大忽悠总算不像在太泉时候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副面带菜色的穷相,但脸色还有些发青,跟大朝会时的满面红光判若两人。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没别人吧?”
“就一个随从,你见过的,在下面守着。”
“那就好,那就好……”
程宗扬放开刀柄,讶道:“我说老徐,前几天我见你还挺光鲜的,怎么几天不见憔悴成这样了?你在宫里干嘛了?”
“我那是用胭脂抹的。还有这个……”徐君房一把将胡须扯了下来,“拿胶粘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想起来冒充秦国使节了?”
“哪儿是冒充的?”徐君房哭丧着脸道:“我是真的秦使。”
“真的你还一脸惨相?”
“我这秦使是被逼的,你当我愿意干啊?”徐君房声音有些发颤,“你不知道我见过多少死人——整条河都流的血水,砍下的人头堆的跟山一样!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
程宗扬认真起来,“怎么回事?哪儿死了这么多人?”
“还能是哪儿?咸阳啊!”徐君房道:“我去的时候,正赶上秦王驾崩,他死的时候才二十来岁,几个兄弟一个比一个年轻力壮,为了争夺秦王的位子,杀得人头滚滚。新任的秦王一登基,先把太后给杀了,又杀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两个兄弟的家臣,国中的诸侯、大臣、家眷,几万人都押到河边斩首……”
一口气杀了几万人?
即便见过洛都之乱万人混战的大场面,程宗扬心头还不禁怦怦直跳,“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来之前,还不到一个月。”
程宗扬脸色愈发凝重。
算算时间,秦国的王位之争几乎与汉国的洛都之乱同时发生,同样是君主暴毙,群起争位,同样是各方混战,血流成河,但自己稳住汉国的局面便即收手,秦国却是屠净杀光,杀戮的规模比汉国更酷烈。
“不要急,慢慢说——你怎么会跑到咸阳去了?”
“还不是你那对姘头!”
“谁?”
“那对双胞胎,姓虞的。”
虞白樱和虞紫薇?
自己突然从太泉传送出来,就失去这对姊妹花的音讯,没想到她们会和徐君房在一起。
徐君房后悔不迭,“早知道要玩命,我说什么也不上你这贼船啊!”
“从头说!怎么回事?”
“我从头说——死的那个秦王据说厉害得很,难得一见的天才,年纪轻轻,修为就高得不得了,还有秦国最强的几个高手给他当护卫。谁知道世上的事就这么邪性,好端端的,他突然要跟宫里的高手举鼎,结果把腿给砸断了——”
这事迹听着耳熟啊,尤其是这位的名字太个性,程宗扬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秦武王,嬴荡?”
徐君房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他的谥号是武王?这事还没传出来呢。”
“这你就别问了。”
徐君房赶紧摇手,“我不问!不问!这事太邪了,一群高手干什么不好,非要举鼎?举就举吧,偏偏还把腿砸断了?砸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秦王?光是砸断腿也不算致命伤,偏偏秦王当天晚上就死了。他死就死吧,偏偏连个子嗣都没有。”
“这么蹊跷?”
“可不是嘛!我那时候正好在宫里,光听说宫里出事了,接着外面来了一群秦军,封闭宫门,里头杀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出事的是秦王。他身边那些高手因为护驾不力,都被太后赐死,一个没漏,全被杀了个干净——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邪味儿。咱不懂,也不敢问啊。”
“秦王是太后亲生的?”
“亲生的!就这一个。”徐君房道:“秦武王兄弟八个,上面两个哥哥,公子壮、公子雍都是庶出的。我听说,那天带兵进宫的是公子壮。后来传出风声也说,太后要立公子壮当秦王。可公子雍不答应,跟着也带兵进了宫,两边打得不可开交。”
“两公子争位?”
“要是两个就好了。”徐君房道:“宫里还有一位芈夫人,先王在时,她受宠得很,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秦王死的时候,公子稷说是去昭南拜见外公,不在秦国。公子壮和公子雍正打着,有风声说芈夫人想立公子芾,于是公子壮和公子雍就带着人马去攻打公子芾,公子悝听说了,带着家臣去帮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程宗扬听得直皱眉头,“真够乱的……”
“最蹊跷的就在这儿了。”徐君房道:“公子芾和公子悝排行老七老八,说难听点儿,毛都没长齐呢。公子壮和公子雍人多势众,眼看就要把这哥儿俩一锅烩了,谁知道本来应该在昭南的公子稷突然出现在城内,带着人马,直扑王宫。公子壮和公子雍赶紧回师,结果宫门前一场大战,公子稷只派了一个小将,几十个人,就把公子壮和公子雍的上千人杀得大败,连两个公子也被当场活捉。”
程宗扬奇道:“谁这么厉害?”
“谁?”
“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将。”
“我还当你说公子稷的靠山呢。”徐君房道:“那小将谁知道啊,就是公子稷一个手下,无名小辈。”
“无名小辈都这么厉害?”
“等等!”徐君房忽然低下头,寻思道:“我好像听虞姊儿说过一句……”
他摊开左手,手指飞快地掐着,眉头越拧越紧。
“你这还带搜索功能呢?”
“想起来了!”徐君房打了个响指,“白起。”
程宗扬一把捂住胸口,声音都变了,“白起?”
“对,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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