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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国这些宦官权势之大,连皇权都被压制住。

李昂那个皇帝,说不定还没有刘骜过得舒心。

毕竟外戚还算得上长辈,太监算什么?

家奴而已。

严绶等人在前,笑谈声伴着马蹄声隐隐传来。

那宦官道:“高将军当日因兵乱罢职,非战之罪。公公们说了,还是你带兵,大伙儿才放心。”

高霞寓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严绶道:“公公们的意思……还是要起兵?”

“当然要起兵!吴元济那厮骄横不法,这回朝会你们也看见了,就进贡了几根竹竿几隻鹅,还说是淮西特产。不打掉他的气焰,将来四十八藩镇有样学样,咱们还不得喝西北风?”

“公公说得是!”高霞寓道:“吴元济父子两代割据淮西,不知道积攒了多少钱财,啧啧……”

“老严,到时候你也得去。”

“我?”严绶嗫嚅道:“我领兵只怕……”

“怕什么!”那宦官鼓动道:“这次出兵的可不光是朝廷,河北三镇也要参战。到时候你是三军之主,坐镇中军大营就行了。”

“河北三镇?魏博牙兵也要参战?”高霞寓喜道:“那可是好事!”

“乐家这回不是来了吗?那位乐公子在仇公公面前拍了胸脯,保证魏博牙兵精锐尽出,听由朝廷调遣。老严,你可要想清楚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职,可就看这一铺了。”

忽然“噗噗”两声,两盏灯笼同时熄灭。

正在交谈的三人一惊之下,那名宦官猛地一个鹞子翻身,钻到马侧。

两名随从提着打碎的灯笼,正不知所措,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有刺客!”

独孤谓掣刀在手,护在程宗扬身侧,一边叫道:“快躲!”

黑暗中,两支箭矢飞出,这次的目标不再是灯笼,而是那名内侍身边牵马的护卫。

那护卫刚拔出刀,咽喉和胸口便各中一箭,横尸街头。

内侍躲在马侧,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漆黑的夜色中浮现出一个魔神般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衣,头脸都被黑布包住,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他双臂一举,一根铁棍带着沉重的风声挥出,砸在那宦官的坐骑颅顶。

“篷”的一声闷响,马首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血肉横飞。

高霞寓暴喝一声,从马侧拔出一柄手斧。

“铛”的一声,铁棍挑出,击中斧刃,将高霞寓手骨几乎震碎。

高霞寓一把抛下卷刃的手斧,拨转马头,伏鞍而逃。

严绶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几乎连缰绳都牵不住。

刺客拔步上前,那根重逾百斤的粗铁棍带起一片风声,在他手中犹如灯草一样轻巧,棍尾一转,将扑上来的随从打得脑浆迸裂,接着去势不停,棍首往那名宦官的头上砸去。

那名宦官横过佩剑,拼命挡格。

“呯”的一声,佩剑连鞘断为两截,铁棍直落而下,正中脑门。

那宦官的头颅跟马首一样,蓦然爆开,化为一团血雨。

又一股死气汇入丹田,使程宗扬眉头微皱。

与此同时,那名刺客抬头看来,目光与他视线一触,露出一丝暴戾的凶光。

程宗扬握住鞍侧的刀柄,肩背微微弓起。

忽然“噗嗵”一声,却是严绶抖得坐不稳,从马上跌了下来。

刺客抬脚把他踢到街边的沟渠中,然后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狂吼道:“奉皇帝诏!尽诛阉奴!杀!”

那刺客当街暴喝,满街散朝的官员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相顾失色。

程宗扬离刺客最近,眼见他干净利落地击杀数人,也不禁微微变色。

不过刺客喊出来这一嗓子,可就令人玩味得紧了。

看来唐国这政局,不比晋国和汉国强多少。

独孤谓手心里满是冷汗,自己头一回护送汉使,居然就撞上刺客,这是什么运道?

就在三年前,宰相武元衡与裴度在上朝途中遭遇刺客,武元衡当场身死,裴度也身负重伤。

要是汉使再有不测……

独孤谓心下估摸着,恐怕自己真会被送到洛都,在铜驼大街上当街问斩,好给汉国赔罪。

幸好那刺客没有再动手,喊完之后就迈开大步,转眼没入黑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死尸,满街鲜血,还有一个吓瘫了的严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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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之夜,宫中内侍遭遇刺客,喋血街头,如此劲爆的消息,一夜之间便闹得满城风雨。

关于皇上暗下秘旨,尽诛群宦的说法也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程宗扬将自己在场目睹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贾先生,你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贾文和道:“藩镇。”

程宗扬抚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宦官极力主张对藩镇动兵,这么巧就遇到刺客,而且不杀别人,就要他的性命。居然还嫁祸给皇帝,吴元济这人胆子不小!”

“是藩镇,但未必是吴元济。”

当日武元衡被刺,由龙宸出头认下,但谁都知道,龙宸是拿钱办事,真想要武元衡性命的,非藩镇莫数。

程宗扬拧眉思索,四十八个藩镇呢,“会是谁呢?”

“有心割据者,皆有嫌疑。”

程宗扬露出玩味的笑容,“那不是连乐从训也有嫌疑了?”

乐从训在仇士良面前拍着胸脯出兵,听着就跟演戏一样。

“算了,”程宗扬道:“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操心,眼下最冒火的恐怕要数大唐的皇帝陛下了。”

这污水虽然泼得水平拙劣,但以李昂与宦官的互信程度,不啻于火上浇油,一个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

唐国六年换了四个皇帝,那是什么效率?

贾文和劝谏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以诸侯之尊,何必淹留此地,迁延不去?”

“老贾,这事儿我以前没跟你仔细说过,不仅仅因为一个妾婢……”

程宗扬不再隐瞒,仔细讲了事情经过,贾文和微微皱眉,“地宫?”

程宗扬点了点头,“大致范围已经有了。只等机会找到入口。干!这回可千万别让老岳再把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

贾文和看着他,“你想回家?”

程宗扬嘴巴半张着,就那么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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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头儿,雪雪又咬你了吗?”

程宗扬躺在窗边一张软榻上,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懒洋洋道:“它敢咬我,今晚就吃狗肉火锅。”

“那你一点精神都没有?”小紫捏了捏他的鼻子,“好像生病了呢。”

程宗扬闭上眼睛,一边用鼻尖蹭着小紫细白的玉指,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都怪那个贾文和。专往人最软的地方捅刀子……一刀给我捅出个思乡病来。”

“你又想家了?”

“想啊。怎么不想?冰淇淋、奶茶、蛋挞、爆米花、奶油蛋糕……”

小紫撑开他的眼皮,“醒醒啦,大笨瓜,我都听你说过一百遍了。咦?你不是说过,这些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吗?怪不得蛇奴说,刚才让孙家那两个奴婢给你跳舞,你都提不起兴趣。程头儿,你不会是变性了吧?”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叹息道:“我是想喂你吃的。如果我们能回去,我就这样,跟你手拉手,一起去看电影。给你喝奶茶,吃爆米花,吃蛋挞,吃冰淇淋。再给你抹点奶油,把你吃掉……”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怔怔停了下来。

“你怕回不去吗?”

“我确实是害怕。”程宗扬道:“但我害怕你会生病,害怕你会被人发现不一样,害怕你不喜欢那里。”

“也许只有你一个人能回去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立刻坐了起来,“你不跟我一起,我还回去干嘛?当然要把你带回家,让大家看看什么叫仙女!智商爆表还这么漂亮的仙女居然是我老婆,非让他们都羡慕得眼睛出血不可!”

“你要是把她们都带回去呢?”

“那我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人生赢家!”程宗扬两眼放光,“几十个明星级的女仆,带出去得有多风光?拍个宫斗戏都不用请外人,三宫六院全凑齐还有富余,随随便便都能拍五百集。不是我说,就你这脸放在镜头前面,摄像机都不带动的,一口气拍个三集五集,播出来收视率绝对破表!”

小紫叉着腰道:“那你还不赶快起来?”

程宗扬愕然道:“干嘛?”

“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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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哑……”半朽的门枢摇晃着推开,满是灰尘的蛛丝在阳光下飞舞着,扑到黑色的衣袖上。

一名老态龙钟的太监拍了拍身上的灰,慢腾腾道:“这兴庆宫,废弃了快四十年了。自打收复长安,宫里的贵人就再没有来过……”

老太监只剩了三五颗牙,说话时口齿漏风,含糊不清。

程宗扬仔细听着,问道:“这地方离皇城和大明宫都不远,又紧邻着十六王宅和龙首渠,位置挺好,怎么就废弃了呢?”

“那些草匪把宫里抢掠一空,能砸的都砸了,还说挖什么宝贝,在龙池底下挖了一个大坑……”

老太监说着,穿过枯草丛生的御道。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土坑。

那个大坑方圆将近一里,中间被人挖出一口直井,深不见底。

“这里便是龙池了,”老太监畏冷地佝偻着身子,抄着手道:“那帮草匪把池水排干,又拆了龙堂,在池底铺了一条便道。自从打下长安开始,一直挖到逃走……这儿就是龙堂。”

老太监踩了踩脚下,冲着土坑对面道:“那边是沉香亭。”

整个土坑形如漏斗,里面扔着碎裂的砖石,折断的梁柱,还有破损的推车和木架之类的工具,都已经废弃多时,半埋在齐膝高的枯草中。

脚下的龙堂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台,宫殿片瓦无存,所有砖石梁柱都被扔进龙池里面。

土台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青石柱础,础孔直径丈许,如同一个大池子。

“那是龙柱,高有十丈,柱子上刻着百龙升空图。草匪们砸不动,用宫里的锦被丝绵浸过桐油,一层一层裹在龙柱上,放火烧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夜里,一声巨响,跟打雷一样,那根龙柱断成三截,然后被草匪们一点一点砸碎,拿来铺路……”

“……太狠了吧?就算铺路,也用不着这么费事吧?”

“谁说不是呢?”老太监说着咳嗽起来。

程宗扬从袖里掏出几枚银铢,“辛苦你了。这点钱拿去买些木炭取暖。”

老太监双手接过银铢,一边推辞道:“段大人吩咐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公子爷再打赏?”

“拿着吧。外面冷,你先回屋里歇息,我们在这儿逛逛。”

“哎,哎。”

老太监连声应着,收起钱铢,颤微微离开。

“走,先看看那口井!”

小紫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看。”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那帮草匪挖了半年都没有挖出东西,说明找的地方肯定不对,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还是别耽误工夫了。

放眼四望,整个兴庆宫长宽两里有余,面积近两坊大小。

作为长安三大内之一,兴庆宫曾经是唐国最鼎盛时期的帝国中枢,此时虽然废弃,残留的建筑物依然规模惊人,上百个人找上半个月,也未必能找遍。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小贱狗张开嘴巴,吐出一隻玉瓶,接着是一个稻草编织成的女娃娃。

那娃娃高不过三寸,身体四肢都是稻草编成,只有头顶用的是真实的头髮,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小衣服。

巫毒娃娃?

程宗扬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东西了,“这是卓美人儿的?”

“她的头髮。”小紫说着,弹了弹玉瓶。

玉瓶中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倒在地上的稻草娃娃动了一下,接着忽然站了起来,一摆一摆迈着步子,往西南方向走去。

兴庆宫西南是一片废墟。

残断的砖石,破碎的琉璃瓦,砸毁的石像……像小山一样堆积在一起。

巨大的梁柱被劈开后,又用烈火焚烧过,只剩下焦炭状的残段。

雕绘着牡丹和龙凤图案的朱栏被人吹碎、烧毁,残留的部分依然色彩鲜艳,似乎还在诉说曾经那段辉煌的岁月。

整片废墟没有一件完整的构造物,连砖石都被彻底砸碎,与其说草匪是为了求财肆意抢掠,更像是纯粹的泄忿——或者说,他们是在找寻什么。

“这里是……”程宗扬从袖里摸出一卷厚皮纸,看了一眼,“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当年玄宗皇帝长居花萼楼,处置政务,罢黜官员,接见四方使节,年节时还有歌舞百戏,与民同乐。号称天下第一楼……”

程宗扬看着段少卿托关系找来的兴庆宫旧档图纸,然后抬了抬下巴,“现在就剩两堆了,这一堆是勤政楼,前面那堆是花萼楼。”

稻草娃娃没有停留,它摇摇摆摆爬过勤政楼的废墟,往花萼楼的位置走去。

程宗扬在后面看着,那娃娃腿脚也是稻草编成,又软又小,走动时一扭一扭,硬是走出几分卓美人儿的风韵……

程宗扬心下嘀咕,难道是自己有日子没见着卓美人儿,看个稻草娃娃都跟她带像?

花萼楼的废墟规模更大,砸得也更彻底,简直像是被粉碎机搅拌过一样,几乎没有一块大过半个手掌的碎片。

稻草娃娃爬到废墟顶上,然后兜起了圈子。

小紫手中的都卢难旦妖铃声音越来越急切。

娃娃兜的圈子越来越小,最后停下来,努力抬起头,往天上看去。

它头顶那束髮丝飘动着向上扬起,忽然间,一根髮丝飞出,细蛇般在空中游动着。

但只飞出一人高,又飘落下来。

小紫伸出一根玉指,挽住那根髮丝,然后屈指弹出。

那根髮丝昂然而起,一直飞到数丈高的位置,最后消灭不见。

“真有趣。”小紫望着天上道:“入口是在空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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