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兽蛮人呢?”
“不见踪影。”班超道:“我查问过九门的出入纪录,未发现有大批兽蛮人出城。”
“这么说它们还在城内?”
秦桧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沉吟片刻,“除了兽蛮人,龙宸、晴州商会、太平道,全都必须查清楚。这些浑水摸鱼的家伙不一定还操着什么心思呢。”
班超递上一份简牍,“霍大将军拟了一份大辟的名单,第一批处斩的有六十余人。”
“才六十多个?不算多啊。”
“其中一半都来自太学。”
“什么?”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学哪儿来这么多叛逆?”
“董卓身死的消息传出,太学不少人为之叫屈。甚至有人讽刺朝中诸公,治国无方,争功有术,惹恼了大将军。”
“霍子孟那老狐狸哪儿这么容易就恼火?这里面肯定有事!”
程宗扬拿过简牍,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师丹。
他心下暗叹,这位天子的股肱之臣,在刘骜驾崩之后彷徨无依,鬼迷心窍之下居然投奔了刘建。
虽然侥幸未死于乱军之中,却免不了事后问罪,说来还不如自尽,也免得祸及家人。
“杀鸡骇猴。”班超道:“那些士子未必就心怀恶意,但眼下叛乱方平,人心未定,他们出声为董卓叫屈,霍大将军只好拿他们立威。”
秦桧道:“想来他们是戳到朝廷诸公的痛处了。”
董卓所言所行,有没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
所以才让群臣分外不能容忍。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无论如何,三十多个都太多了。跟霍大将军商量一下,少杀几个。”
秦桧笑道:“不用商量,请天子直接下诏赦免即可,想必霍大将军会欣然受命。”
“为什么?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此乃帝王心术。霍子孟身为臣子要严谨,天子作为主君要仁德。他报上三十多名士子要斩首,是为酷。天子下诏赦免,是为仁。这便是归功于上。”
程宗扬听懂了,再一次确定自己不是搞政工的料。
这帮人的花花肠子实在太多了。
秦桧接着道:“但从另一方面讲,霍大将军自己未必真想杀这些士子,不过是架不住背后的群臣议论汹涌,只好拿这份名单堵群臣的嘴。而众所周知,天子尚是幼龄,皇后又不谙政事,若最后颁下赦诏,究竟是谁的功劳呢?”
“你的意思是——转了一圈,他自己又把功劳捡走了?”程宗扬越想越觉得气不过,这老狐狸太狡猾了,“干脆用太后的名义下诏。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太后也不懂政事,都是他劝说的结果吧。”
秦桧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份简册上的另外一半里面,吕氏党羽肯定占了大多数。”
班超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为之气结。
用太后的名义下诏对自己来说不难事,可发下去也得有人信啊。
一份名单上,士子都赦免了,姓吕的都杀了,然后你说这是太后的主意,谁会信?
说不定还有人会想,霍大将军真不得了,连太后都挟持了。
要是连姓吕的一起赦免呢?干!自己是疯了吧!
自己手握两宫,还附送一个小天子,可霍老狐狸就有办法喂自己吃屎,自己还不得不吃。
好吧,说吃屎有点过了,算是一碗白饭,被人撒了一大把盐进去,想想都恨得慌。
这会儿要是起兵诛了霍大将军,过瘾是过瘾了,可这汉国也基本算是散摊子了。
左思右想,最后程宗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行啊。霍大将军手腕这么老到,汉国交给他也让人放心。那份名单上的士子也别留了,全都赦免了。”
班超提醒道:“但这里面确实有几个是站在董卓一边的。”
“那又如何?”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赵充国还是董卓的铁杆呢。把他也杀了?哎,说到老赵了,他还好吧?”
“他去了北邙,给董卓挑选墓地。”
“卢五哥呢?”
“他们一道,也去的北邙。”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叹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狡诈如吕巨君,狂妄如刘建,横暴如董卓,侠义如郭解,最终都葬身黄泉,化为黄土一抔。
他看看窗外透来夜色,已经是长夜将逝,黎明将近。
又是一个通宵……程宗扬恍惚间,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合过眼了,可自己这会儿半点困意也无,心头就像紧绷的弓弦一样,没有半点松弛,似乎还在随时防备着局势再生变故。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秦桧道:“主公忧心国事,也该休息片刻,我等就不打扰了。”
不愧是奸臣兄,这眼力劲就别提了,自己略一怔神,就被他揣摩出来。
“都走都走,”程宗扬道:“你们也找个地方歇歇。”
班超起身道:“我去看看董司隶。”
董宣在对战中被凉州军刺伤,眼下还没脱离危险。
程宗扬道:“你又不是大夫,去了也白搭,还是休息一会儿。后面有你累的。”
“属下未出多少力气,眼下倒是不累。”
“怎么没出力气?若不是你控制了胡骑军,桓家父子投向任何一方,我们早就玩完了。我听老敖说,你还亲自上阵,杀了吕氏和刘建的使者?让我说,老班这一手才是胜负手,才是我们眼下能稳住局势的底气所在。”
“主公过誉了。”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歇,也得让老秦歇歇,抱抱嫂夫人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主公了。”
程宗扬笑骂道:“你个奸臣兄,又绕到我身上来了。”
班超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虽然主公尽有侍姬,但秽乱宫禁这种事传出去很难听。
不过眼下宫里都是自己人,如果真有风声传出去,倒是可以寻出宫里的破绽来。
程宗扬站起身,“虽然大局已定,但汉国的局面也脆弱到极点。善后之事,你们多费些心。”
两人躬身道:“遵命。”
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联袂而出,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
搞政治这种事,秦奸臣和班定远的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有他们两个操持善后,自己能放十二个心。
程宗扬转身张开手臂,“死丫头,过来让我抱抱。”
小紫偎依在他怀里,一手去摸他的下巴。
她穿了一件小小的羊羔裘衣,衣缘镶着毛茸茸的滚边,抱在怀里,就像一朵白云一样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被她小手一摸,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下巴上满是须茬,他自嘲道:“这几天光顾着折腾了,连胡子都忘刮了。”
程宗扬握住小紫软绵绵的小手,用胡茬去刮她的手背。
小紫笑道:“好扎,像个破刷子。”
“刷子就刷子,还破刷子。”
“这里被烧到了呢。烧卷的刷子。”
程宗扬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火燎到下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挽着小紫的纤手,“你怕不怕?”
“不怕啊。”
“你别笑啊。有好几次,我是真有点害怕。”程宗扬长叹了一声,“无论吕巨君、刘建,还是董卓,都曾经有过胜机。稍有差池,那份斩首名单上面,这会儿就该写上我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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