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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远去的凉州军,严君平道:“董卓虽勇,终究只是匹夫。没了军队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

“三千人走得快,还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没有粮秣给养,三千人又能走多远?就算铁打的汉子,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他们取死有道,老夫又何必去拦?”

严君平叹道:“可惜了这些军士。”

“这种只知将帅,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一味纵容,早晚尾大不掉。既然是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边说,一边往长秋宫走去,“吊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

冯子都道:“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

霍子孟吩咐道:“你带上人马,去迎清河王入宫。”

冯子都应道:“是!”

严君平大惊失声,“大将军!”

“若是董卓到了伊阙,还不肯放人呢?”

严君平哑口无言。

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

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

到那个地步,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未雨绸缪而已。”霍子孟道:“万一事不顺遂,尚可补救。”

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谋国,只好闭口不言。

那个宝石般精致的女孩立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单超躬身在侧,他面白如纸,一手插在衣内,捂住胸口,不时咳嗽。

霍子孟道:“请禀告皇后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见。”

小紫笑道:“皇后病啦,见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声,“军国大事,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说着抬步就要入内。

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咳嗽声愈发剧烈。

皇后不在宫中,自己心知肚明,却无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转冷,拉长声音道:“你一介阉人,擅自拦阻大臣——莫非要隔绝中外吗?”

单超口中发苦。

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自己这帮阉竖,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

小紫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好了。”说着她让开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内,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

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一个头戴凤冠,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

辇前垂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气势凛然。

吕雉平静地说道:“霍大将军,你要擅闯宫禁吗?”

霍子孟怔了瞬间,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首道:“老臣不敢。”

“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人。”吕雉淡淡道:“别人是两面下注,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吕氏、赵氏、刘氏,一个都不少,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后明鉴。圣上宾天,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不肯彻底刈除吕氏。又以国事为重,一意立贤,欲奉清河王为君。说到底,别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还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当得起。”吕雉冷冷道:“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赵氏欲立定陶王,还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动荡,国赖长君,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既无识人之明,又无御人之能,不过受人怂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正如三岁小儿,学人舞刀,何其荒谬?金蜜镝虽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论起担戴来,比你还差了一分。”

吕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谢太后。”霍子孟撑起身体,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

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

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却还如此心平气和地历数赵氏之失,指摘皇后举措失当。

严君平目瞪口呆,难道两宫之争,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

这样一来,他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你不必担心。”吕雉道:“此间事了,哀家自然会退位。”

霍子孟大惊失色,“天下苍生唯赖太后!太后!切切不可啊!”

珠帘内,吕雉唇角挑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真的吗?”

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

吕雉昂起头,“阿冀做错了事,自当受惩。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赐他一壶鸩酒吧。”

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

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却亲自下令将吕冀赐死。

“不疑夺爵,废为庶人,家属徙边。诸吕随巨君作乱者,尽付有司论罪,或斩或流,哀家一概允准。刘建作乱,江都王不得无罪,夺爵,贬为江都废侯。褫其封地,设为州郡。至于董卓,区区一介边将,就有胆量领兵入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吕雉为了保吕氏,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尚在情理之中。

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

这真是太后的意思吗?

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

太后坐在辇中,面容被珠帘遮住,看不清楚。

但语气、举止,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来的。

“臣遵旨。”霍子孟停了片刻,“敢问太后,继嗣之人……”

“清河王你不必想了。”吕雉道:“刘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既然赵氏中意定陶王,你们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

说了一圈,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

小紫笑道:“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皇后放眼里,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说到底,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这黑锅扣的,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

他思忖片刻,开口道:“不知皇后殿下之意……”

“哀家的意思,就是赵氏的意思。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不能彼此扶携,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吕雉道:“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稳定朝局,就看你们的了。”

“两宫和睦,乃是天下之幸。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于政事,唯恐有负于太后圣明。”

隔着珠帘,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执礼恭谨,却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吕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统领北军。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遴选功臣子弟入值。霍子孟忠心王事,复任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赏。”霍子孟再三推辞。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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