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看了看时间,时针接近十点,大雪已经埋到小腿的一半,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里,宋军严阵以待,只会让体力白白流失。
王信驰回中军,“将军,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们不耐风雪,这会儿衣甲都湿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铁甲营的甲片会冻在一起。”
刚才刘平接纳了自己结阵的主意,让黄德和很是松了口气。
捧日军不依阵图而战,即使打胜自己也不能免责,一旦打败,斩首的可能都有。
他说道:“既然战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缓缓退却。”
种世衡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刘平道:“说吧。”
种世衡简单说道:“郭指挥使。”
“没错!”
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黄德和道:“如果敌寇是以主力攻击郭指挥使的第六军呢?”
种世衡道:“不可能。敌寇精心挑选三川口,就为了在此与我军一决胜负。
他们以数百兵背水列阵,有恃无恐。末将认为,这周围至少还有三个营的敌军潜伏。”
黄德和不咸不淡地说道:“但愿都虞侯能看准吧。”
远处刘宜孙忽然站起来,招手道:“张大哥!”
张亢已经脱了湿衣,不知从哪儿剥了身带血的衣甲,从山林中钻出来。
“张兄去哪儿了?”
张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给兄弟们找条逃生的出路。”
刘宜孙愕然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军虽然初战不利,哪里就输了呢?”
“你还看不出吗?”
张亢道:“敌寇步步设计,先是小股袭扰,令我军心浮气燥。我军本来三个军,六千余人,结果郭遵的骑军轻易出动,王信军被引起八个都。这便少了一半的人马。这伙敌寇你也见了,寻常敌寇被十倍军力包围,早逃之夭夭,他们却敢背水而战。嘿嘿,如果我没猜错,这三川口,便是我们捧日军第三军、第七军的葬身之地!”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来。
“敌寇处心积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始来一战。既然如此谨慎,此时出阵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张亢道:“好在敌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们全留在这里,想要逃生,还有机会。如果伏兵出现,我们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东绕个圈子……”
“不要说了。”
刘宜孙打断他,“我刘宜孙绝不会当逃兵!”
……
十点二十分,程宗扬几乎怀疑双方会不会就此罢兵的时候,崔茂军忽然全军起立,除了受伤无法行动的数十人以外,其余军士列成锥阵,沉默无声地朝宋军逼来。
刘平立刻道:“策先锋阵、前阵、策殿后阵戒备!”
黄德和道:“敌寇在前,为何动用侧翼?”
种世衡冷冷道:“敌寇弃水来攻,不理后路,必然侧翼有援军出现。”
他转过身,抱拳道:“将军!都虞侯种世衡请战!”
“兵出何处?”
“北山!北风正急,敌寇不来便罢,若来,定会顺风而袭。”
刘平点了点头,“前阵交给你了。”
种世衡径直出了中军,率领前阵的一个步兵营在北面列阵,人人刀出鞘、弓上弦。
前面先锋阵的铁甲营厮杀声不断传来,种世衡却看也不看一眼。
那伙敌寇虽然勇悍绝伦,但以不足半数的兵力,想撕开铁甲营的防守绝非易事。
要紧的是侧翼随时会出现的敌寇生力军。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宋军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
杜元胜道:“这几员将领还不差,指挥都有章法,就是运气差了些,遇到了侯中校。”
大雪变成鹅毛状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前阵的宋军迎风而立,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宋军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冻得脸色发青,种世衡有些怀疑,如果敌寇不出现,自己的军队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支撑多久。
忽然一面战旗出现在山林中,火红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舞。那面旗帜不知上过多少次战场,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一个绣金的“岳“字依然色泽鲜明,仿佛随时都能从旗上跃出。
种世衡微微眯起眼睛。
武穆王,岳鹏举。
时隔十余年,又见到星月湖大营的战旗,他不禁手心出汗,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种世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毫无把握。
从林中出来的只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马上的骑手穿着与崔茂同样的军服,单手持着旗杆,从容踏雪而来,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简直就像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士。
骑手简短说道:“八骏第七,朱骅王韬。”
种世衡在阵后看着他,一边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时,王韬右手举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掷,旗杆标枪般直射而来,掠入宋军阵中,从一名枪手颈中刺入,带着血雨牢牢刺进泥土数尺。
接着王韬纵马向前,一边从鞍侧取下一柄大斧,双臂一挥,巨大的斧轮带着火光轰然而出,扫过丈许的距离。
激射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顿时化为灰烬。
崔茂在幽长老交手时右手受伤,无法使出全力,此时王韬的出手,才让种世衡真正见识了星月湖八骏的实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时举盾,合力挡住王韬的焚天斧,两名刀手被斧轮劈中,包铁的木盾顿时碎裂,溅出无数火星。
宋军严密的阵型被他这一斧撼动,露出一个缺口。
后面的枪手匆忙举起长枪,刺向王韬。
后面阵内的军士则试图夺下那面军旗,但旗杆入地数尺,几名军士联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阵型更加散乱。
有军士挥刀试图砍断军旗,但拼尽全力也没能砍动旗杆。
种世衡厉声道:“不必理会!全军听令!杀!”
趁着军旗引起的混乱,王韬的战马像楔子一样攻入前阵,巨斧烈焰狂舞,以一人之力,撞开宋军的阵型。
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早在夜影关时,臧修说起几位校官,对烈山这一战信心十足。
星月湖八骏,真的是够猛。
不过王韬这种打法极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钟已经很了不起。
宋军再怎么说也有几千人,等他气势一弱,踩也踩死他。
已经等了快一上午,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让自己来观战的?
转眼间,王韬已经攻进宋军阵中,那面军旗仍牢牢钉在雪地上,反而是宋军两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斩断,连旗子都烧了个干净。
种世衡没想到敌寇只出来一骑,就让己军士气大挫,再让他横行下去,整个前阵就彻底乱套了。
种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马上前,双手一送,刀尖卷起风雪,挑向王韬的咽喉。
就在这时,种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队军士悄无声息地掠上战场。
王韬的第五营采取了与崔茂军完全相反的战术,崔茂的四营是列成战阵,以集团方式作战,而五营则以以班为单位,彻底打散,十人一组,趁营长吸引了宋军全部注意力的机会,以隐蔽的方式接近,然后突然出手。
等种世衡觉察出他们的战术,二十个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将整个前阵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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