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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有口令?”程宗扬问道:“什么口令?”

秦桧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那人伤势太重,属下只问出半句,他便咽气了。”

“哪半句?”

“苍天已死。”

程宗扬七情上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

他终于明白过来,刘骜死得一点都不冤!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问题是今年就是甲子年!即使吕冀没有动手弑君,最多一个月内,刘建也会动手,干掉苍天,自己过一把天子的瘾。难怪刘建动作这么快,转眼就纠集一大票人马出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要造反,这纔能赶在天子刚一驾崩的时机,立即发动。眼下天子驾崩,只是让他把动手的时间提前了,而且更加师出有名。

吕氏诸人一手炮制了天子驾崩的戏码,从深宫弑君,到暗中调左武第二军入京,布局不可谓不周密。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伙同样处心积虑的野心家,甚至处置局面的精细犹在他们之上。从趁乱抢夺玉玺虎符,到截杀吕让、吕忠,一路翻云覆雨,硬生生将吕氏稳赢的局面搅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是两只螳螂狭路相逢,各自磨刀霍霍,要独吞刘骜那只死蝉,而最终的赢家只能有一个。相比之下,自己卷进此事,完全是倒霉催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秦桧已经将暗道出口封住,毒烟消散前,不虞有人杀出。自己这一路已然吃了大亏,东路情形想来也不妙,毕竟是剑玉姬一方的人领路,不设上七八十来个圈套,简直对不起剑玉姬那贱人卑劣的人性。不过东路有卢五哥,一般的圈套还真套不住他。相对而言,单超所在的北路危险性更大一些。

眼下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剑玉姬已经在北宫布局停当,随时都可能攻入永安宫。她要真动手杀死吕雉,自己还不算太担心,最可怕的是吕雉没死,而是被剑玉姬挟持,到时刘建一手抓住玉玺虎符,一手抓住太后,这个天子之位就算彻底坐稳了,即使长秋宫有金蜜镝支持,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则万事俱休。怎么选择也不用多想。

“此地不可久留。”秦桧道:“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稍等片刻。”程宗扬望着外面那排雕刻精美的大门,皱眉道:“这地方似乎有些古怪。”

秦桧侧身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

“我先来!你断后!”程宗扬将佩刀贴在肘后,推开门,籍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往那排高大的宫门走去。他神情越来越疑惑,离宫门还有数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抬起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到此处程宗扬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宫门,而是一排巨大的木橱。这些橱柜高达两丈,上端几乎与大殿的横梁平齐,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紧闭的橱门挂着金锁,由于规格过于庞大,使他生出错觉,误以为是宫门。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破开金锁。

程宗扬拉开一扇橱门,眼前不由一花。木橱中是数不清的格子,一格一格摆满各式各样的珍宝。各种水晶、玛瑙、珍珠、翡翠、象牙……琳琅满目,即使黑暗中,仍然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打开另外一扇橱门,里面是雕琢精美的玉碗,从上到下不知有多少。再打开一扇,里面全是珍贵的香料。每个格子里,都挂着一支竹简,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地所贡,然后是具体数量。

以程宗扬如今的见识,陡然见到如此之多的宝物,也不禁犯晕。他仰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往上看去。高达两丈的木橱里面,一层一层盛满了累世收藏的宫廷贡品,数量之大,足以撑爆任何一个珠宝商人的眼球。

秦奸臣这会儿也有些愣眼,如此多的珍藏,数量太过骇人。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以汉国的国力,每年各地州府进献的贡品都差不多能装满一只木橱,累年积累下来,这样的数量也在情理之中——别忘了被刘建放火烧掉的武库,单是兵甲就有百万之巨!

两人都被眼前海量的珍宝震住,一时间默然无语。

忽然,一个牛皮哄哄的声音从殿后传来,“这里就是增喜观!里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看中什么,尽管拿!别跟大爷客气!”

程宗扬张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殿后。

一个穿着破袄的老东西,脏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此时正背着手,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走过来,下巴一撮山羊胡都快扬到天上了。可他脚上那双破鞋烂得都快没边了,只能拿脚趾夹着,走得踢踢拉拉。

在他旁边,一个少女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就像一个午夜出现的精灵一样,轻盈地走来。她长发垂在颊侧,一双乌黑的眸子光泽流动,精致的面孔犹如珠玉般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满殿珍宝与她的姿容一比,都不禁黯然失色。

少女翘起唇角,像唱歌一样脆生生道:“说得好像都是你的一样呢。”

“那可不是?”朱老头吹着胡子道:“这些玩意儿本来就是大爷的!”

“吹牛。”

“嘿!紫丫头,连大爷的话你都不信?”朱老头拉开一扇橱门,口沫横飞地说道:“瞧这玉瓶!美不美?上好的羊脂白玉!你瞧这雕工!每片树叶都清清楚楚!还有这头发,一根一根刻得这细啊……”

忽然,那只小白狗从小紫怀里奋力挣出,钻进木橱里面。只见它尾巴一摇,一只羊脂玉瓶从橱中滚落,“咣啷”一声,在地上跌得粉碎。

“咣、咣”声不绝于耳,那小贱狗就跟炮弹一样,一溜烟撞翻了一排玉瓶,直冲到一只玉盆旁边,这纔欢快地凑过去,然后翘起一条小短腿,“哗哗”地尿了起来。

朱老头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这一排十好几个羊脂玉瓶,被这死狗一泡尿全给毁了——这泡尿得有多金贵啊?

小紫眉花眼笑,“雪雪最乖了,知道不能随地便溺呢。”

小贱狗“汪”地叫了一声,得意地摇着小尾巴。

“哎哟!”朱老头一手摀住胸口,用力捶了几下,一脸的痛心疾首。

小紫撇了撇嘴,“几个瓶子都舍不得,还说都是你的呢。”

朱老头脸颊抽搐了几下,最后一甩破袖,豪气干云地挥手道:“随便砸!这破瓶大爷有的是!”

雪雪一泡尿尿完,浑身轻松地跳回女主人怀里。小紫摸着它白绒绒的软毛,一边游目四顾。

朱老头走到一座有年头的木橱前,笃定地说道:“就在这儿了!”

老头扭开金锁,一格一格找下来,本来自信满满的表情逐渐变得迟疑。等最后一格找完,老头眨巴眨巴眼睛,只剩下一脸茫然。

“瞧我这记性!”朱老头一拍脑袋,哈哈笑道:“这个!这个!”

朱老头拉开旁边一座木橱,半个身子都趴到里面,卖力地一通乱扒。他越扒越是心虚,嘴里嘀嘀咕咕道:“就在这儿啊……咋会没有了?”

“哪儿去了这是……”

“这个!诶……不对,不对……”

雪雪在小紫怀里翻了个身,蜷起四条小短腿,露出小肚皮扭来扭去,一边谄媚地吐着小舌头,使劲撒娇卖萌,讨女主人开心。

忽然间,一只手伸来,揪住它的耳朵一扯,然后劈手扔了出去。接着一双手臂紧紧抱住小紫,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丫头!”

小紫没有半点慌张,好像就知道他会在这里一样。她舒服地偏了偏头,把脸贴在程宗扬胸口,一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边半闭着眼睛道:“有罂奴的味道,蛇奴的味道,兰奴的味道……咦?你跟人动手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

“你不是不愿意暴露那个吗?”

自己担心引来是非,一直隐藏九阳神功,直到在昭阳宫外,用师帅传授的功法,斩杀了古格尔。

“遇到一个必须要杀的仇人。”

“哦。”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来找东西啊。”

这边朱老头也露出脑袋,他刚纔的笃定一扫而空,这会儿一边心虚地搓着双手,一边凑过来,亲热地说道:“小程子,你也来了啊?想大爷没有?”

程宗扬笑道:“想你大爷!”

朱老头的脸皮早已厚到无形的境界,直接把这话当成赞美,乐呵呵道:“我就知道你跟大爷亲!”

程宗扬对小紫道:“来找什么?你不是去参拜魔尊了吗?参拜了吗?”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问他好了。”

朱老头一张老脸立刻皱得跟苦瓜一样。

“这事可不能赖我啊。”朱老头先开口叫屈,然后抱怨道:“我那师兄虽然是个不要脸的老泼皮无赖,可以前不这样啊。”

“没见着?”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没见着就没见着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能这么说。”朱老头少见地严肃起来,“不拜魔尊,不得列入宗门。这是规矩。”

程宗扬听着纳闷,“他们干嘛死拦着,不让紫丫头参拜魔尊呢?”

“怕了呗。紫丫头要是入了宗门,哪儿还有他们混的?”朱老头道:“你不是怕那个啥玉姬的,怕得要死吗?”

“谁怕得要死!”

朱老头没理会他的辩解,“紫丫头要是入了宗门,让她撅着她就不敢盘着,让她卧着她就不敢蜷着。”

程宗扬嗤之以鼻,“我怎么没见她对你这么老实呢?”

“啊呸!紫丫头是大爷能比的吗?紫丫头只要入门,将来一统宗门,不在话下!”朱老头涎着脸对小紫道:“我看好你呦。”

小紫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道:“所以你们又白跑了一趟?”

朱老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小紫嘟着嘴道:“还是上次杀的太少了,把他们全部杀光光就好了。”

朱老头竖起大拇指,“通透!”

小紫口气虽然轻淡,作为最熟悉她的男人,程宗扬听出来死丫头是真恼了。被人三番五次的戏耍,单是巫宗这种态度,就必须全都死一死。

“要杀光他们,眼下就有个机会。”程宗扬对小紫控诉道:“我刚被她们坑过!”

秦桧适时地上前施礼,“君侯,紫姑娘,事情是这样的……”

奸臣兄口齿流利,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经过说得明明白白。

听过原委,朱老头道:“小程子,你跑错路了嘛。这增喜观和朔平署一南一北,隔着好几里,跟永安宫更是隔了半座宫城呢。”

程宗扬笑道:“幸好跑错了路,哈哈哈哈。”说着忍不住开怀大笑。

忽然脚踝一疼,程宗扬低头一看,那条小贱狗正咬着他的脚脖子拚命使劲。程宗扬本来想把它一脚踹飞,接着又改了主意,恶狠狠道:“再不老实——我就找条黑獒跟你配种!”

雪雪呆了片刻,然后夹住尾巴,一溜烟蹿到小紫背后,再也不敢露头。

…………………………

确定了方位之后,朱老头带路,一行四人杀往朔平署——巫宗势力早已渗透入宫,如今空置的朔平署很可能是他们的据点。朱老头的意思是反正顺路,大家都听紫丫头的,先杀几个再说。

但刚过温德殿,众人便发现情形不对。殿后白茫茫的雪地上多了许多杂乱的脚印,不时还有血迹出现。

秦桧用手指醮了醮血痕,“是新血,应该不到一刻锺。”

再走不远,雪地上出现了几具尸首,有穿着黑衣的内侍,也有带甲的军士,甚至还有一名戴着面具的吕氏死士。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倒在地上的是蒋安世,他胸腹中了数刀,此时还睁着眼睛,但气息已绝。

程宗扬半跪在地上,一手托起他的脖颈。蒋安世身体还没有僵硬,但皮肤已经冰冷。程宗扬默然片刻,然后伸手帮他合上双眼。

秦桧上前接过尸身,“先找个地方收敛好,回头再风光大葬。”

程宗扬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自己错信了剑玉姬那贱人,蒋安世也不会出事,死在这深宫之中。

秦桧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主公节哀。”

小紫忽然道:“那边有声音。”

程宗扬起身往声音来处掠去。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幢小楼。十余人散成一个圈子,将小楼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内侍阴声细气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单常侍,依咱家说,你还是尽早弃暗投明,及时归顺……”

楼内一片死寂。

“想当年,咱们一道在宫里当值……”那名内侍一边攀着交情,一边悄悄挥手。

两名军士暗暗靠近小楼,然后挺矛冲进门内。黑暗中蓦然伸出一双手掌,握住矛身一拉一送,矛尾重重击在两人胸前的皮甲上,将两名军士撞得横飞出去。

后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闪身而入,挥刀朝那双手腕绞去。

单超化掌为拳,一拳击出,就像铁锤一样击在刀身中央,将那柄长刀砸得弯折过来。那名死士单刀脱手,踉跄退了几步,接着机括声响,从他腰间射出一篷乌黑的透骨钉,夺命毒蜂一样飞入门内。

“笃、笃、笃”……

单超拽过一条长几,将那些透骨钉尽数挡下,随即往外一抡。钉满毒钉的长几旋转着从门中飞出,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内侍砸翻在地。

“好胆!”为首的内侍尖叫道:“杀!杀!杀!杀了这逆贼!”

叫了半晌,却不见动静,那内侍疑惑地扭过头,只见自己身后的手下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一名风雅的文士微笑着走过来,“有劳尊驾,永安宫怎么走?”

那内侍还想反抗,被秦桧一指点在颈侧,顿时浑身酸麻,直挺挺跪了下来。

围在小楼另一侧的诸人一阵骚动,几名内侍挥刀舞棒地杀过来,剩下一名卫尉军却是转身就跑。

程宗扬脸色冷厉,双刀发出虎啸般的刀鸣,犹如虎入羊群,转眼将几名内侍斩杀当场。

那名卫尉军眼看就能逃出去,前面忽然多了一名抱着小狗的女孩。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声,那军士狗急跳墙,恶狠狠挥刀往女孩劈去。女孩对袭来的刀光视若无睹,怀中那只白绒绒的小狗像打呵欠一样,懒洋洋地张开嘴巴。

那小狗比一只鞋盒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娇憨可爱,嘴巴也小小的,张开来跟撒娇一样。然而一眨眼工夫,那张小嘴就张大到可怕的地步,几乎是吞天噬地,只一口,就将那名卫尉军整个吞下。

那名卫尉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吃干抹净。雪雪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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