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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宫室大都被人抢掠一空,兰台中藏的都是简牍书卷,也未能幸免,门前阶上散落着大量竹简。

越靠近昭阳宫,死气越发浓郁。宫内的宫人、内侍其数逾万,能逃进长秋宫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处宫苑。昭阳宫内侍最多,遭遇也最惨。天子驾崩当晚,就被吕冀屠杀了一遍,接着刘建入宫,又有许多宫人死于乱军。好不容易躲过两劫,却遇到更凶残的兽蛮人。那些兽蛮人完全是报复的心态,不分良莠,逢人就杀,整座昭阳宫都似乎变成修罗地狱。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把心头的烦燥强压下来。

刚靠近东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通往含光殿的廊桥内遍布尸体,许多死者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临死前一刹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尸身上留着巨大的伤口,甚至肢体不全,就像被野兽凶猛地撕咬过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人双耳隐隐作痛。程宗扬加快速度,踏着满地的鲜血往含光殿飞掠过去。

殿前的灵堂已经被彻底捣毁,供奉的天子灵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阶那面为天子召魂的灵旗从中砍断,书写着天子名讳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鲜红的地毯落满白雪,又被人反复践踏过,早已泥泞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兽蛮人仍聚在殿外,始终未能踏上台阶一步。

十余名军士举着重盾,在阶前围成一个三角形,为首一人盔上戴着白羽,正是霍子孟门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大缝,肩甲也被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的兽蛮人咆哮着往前攻杀。廖扶的冰封术只冰冻了阿阁一带,含光殿外又铺着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们没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挥舞着巨斧,一下一下猛劈。

一名军士用重盾挡开巨斧,右手的环首刀伺机而出,劈在兽蛮人腰间。他这一刀劈得极快极猛,但那名兽蛮人似乎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在他出刀的一瞬间向旁跃出,另一名兽蛮人长爪疾挥,锋利的爪尖像铁钩一样扣住他的皮甲,把他从阵中拖出。

军士们来不及救援,那名同袍已经兽蛮人撕碎,鲜血雨点般洒落下来。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兽蛮人竟然像野兽一样吞食他的残肢。

趁着殿前军士们阵容不整,一名兽蛮武士挥起重槌,横扫过来。王子方挺刀狠狠一挡,然后顺势往那名兽蛮武士心口刺去。

“叮”的一声,刀尖刺中护心铜镜,滑开寸许,重重刺进兽蛮武士胸口,可惜差了少许,没能刺中它的心脏。

王子方手腕一拧,刀锋绞住肌肉,刮在兽蛮武士的肋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声。

那名兽蛮武士嘶吼着张开大口,咬向王子方的脖颈。王子方急切间来不及拔刀,只能勉力斜过身,一边抬起手臂,挡住喉咙。

兽蛮武士牙关一合,狠狠咬住王子方的手臂,两对狰狞的獠牙刺穿他的皮肤和肌肉,“格”的一声,咬断了王子方的臂骨。

王子方伤口鲜血狂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佩刀,往那名兽蛮武士眼中刺去。

刀锋从眼眶深深透入颅骨,那名兽蛮武士晃了几下,然后颓然倒地。

王子方手臂被整个咬断,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台阶上。

一只大手从后伸来,抓住王子方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往后轻轻一抛,送进殿内。然后五指握紧,化为一只铁铸般的拳头,重重砸在一名兽蛮武士的面门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响起,那名兽蛮武士面门整个被砸得凹陷下去,鼻骨断裂,獠牙迸碎,鲜血混着碎肉泼溅出来。

赵充国一拳毙敌,旋即拎起斩马刀,与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一记。那名兽蛮武士双肩肌肉隆起,巨大的青铜轮斧夹着雪花猛劈过来,却像是撞在铁板上一样,被震得连退数步。他尖利的脚爪扣住地面,将地毯撕得稀烂,露出地毯下白玉般的石板。

兽蛮首领排众而出。兽蛮人身形本就高大,那名首领比寻常兽蛮人还高出半头,寒风吹过,他浓密的长发像狮鬃一样浮动起来,露出半边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面孔。他左脸只剩下干瘪的肌肉,一只眼睛荡然无存,只有扭曲变形的眼眶空荡荡地张开。

“兀那汉子。”他胸腔起伏着,发出闷雷般的声音,“你很强大。如果吃掉你,我会变得更强大。”

周围的兽蛮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似乎盯着一盘美味一样盯着赵充国。

赵充国扭了扭脖颈,颈骨发出几声脆响,“我瞧你这模样,像是被人逮住丢到锅里过?让我猜猜,是红烧狮子头吧?”

几名来自车骑将军府的军士放声大笑。

古格尔獠牙咬紧,仅剩的一只眼睛中露出寒光。

张恽尖声道:“天子灵寝就在此地!只要吃掉天子的尸体,你就能得到真龙的力气!”

古格尔舔了舔嘴唇,“那个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很美味,口感就像小羊羔一样鲜嫩,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皇帝是真龙,皇后才是真凤。”张恽叫道:“你先把天子吃了,再去吃掉皇后,正好凑够一对。”

赵充国脸上的刀疤跳了跳,狞声说道:“人肉有什么好吃的?”他挑了挑下巴,“那厮不男不女,吃起来才别有风味。你瞧那屁股蛋子,啧啧……不来块后臀尖尝尝?”

张恽躲在一名兽蛮武士背后,伸着脖子叫道:“赵充国!你少挑拨离间!”

“啊——呸!”赵充国一口唾沫飞出数丈的距离,全啐在张恽脸上,一点都没浪费。

大冷天的,冷不防被人洗个脸,张恽不禁呆若木鸡,傻了半晌才狼狈地提起衣袖,一边在脸上使劲擦着,一边尖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古格尔拿出一起巨斧,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斧轮劈开空气,发出低沉的呼啸声。

赵充国双手握住刀柄,长逾六尺的刀身斜斜指向地面,他微微伏着身,腰背绷紧。

忽然地面一震,一条身影从天而降。那人重重落在地上,双脚落处,坚硬的汉白玉石阶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冰裂般朝四处蔓延。

“赵长史,给我个面子。”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一场我跟他打。”

赵充国伸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面的裂纹,然后咧开大嘴,“老五,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程哥儿?有两下啊。”

卢景一身破衣,乞丐一样靠在金镶玉嵌的蟠龙柱上,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捏着炒熟的黄豆,边吃边道:“废话,我们孟老大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能差了?”

“云大妞!云大妞!”赵充国扯开喉咙道:“你老公来了!”

云丹琉玉脸通红地走出来,厉声道:“赵充国!你放什么屁呢!”

赵充国眨巴眨巴眼,“老五,不是你说的吗?”

“孙子!你就害我吧!”卢景把破碗一揣,缩到柱后,“我啥都没说!”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兽蛮首领,“天子的宠妃很好吃吗?”

古格尔独眼微微眯起,狐疑地打量着他。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怎么从大草原活下来的?”

古格尔独眼爆出一丝精芒,他巨大的鼻腔抽了抽,沉声道:“我闻到过你身上的气味——是太阳的味道。”

程宗扬足尖一挑,勾起一柄佩刀,握在手中。那柄佩刀是王子方所用的汉军制式环首刀,虽然比寻常战刀更精良一些,但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握在程宗扬手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从刀柄往刀尖流动,原本平淡的刀身越来越亮,仿佛一轮太阳撕破夜空,黑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古格尔仿佛被勾起以往惨痛的回忆,独目越眯越紧,脸上被火烧过的伤疤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

“都死了……都死在大草原的太阳下面……整个草原都被掀起一层,连地下的沙子都被烧焦了……部族中无论最勇敢,还是最强壮的武士,都被烈日烧成焦炭,用手一摸就变成灰……帝国的信使把我从沙子下面挖出来,送回部族。从那时起,我就害怕见到太阳,怕它喷出火焰,把我们全都烧成灰……”

古格尔狰狞地笑了起来。他嘶哑着喉咙道:“吃了你——我就会获得太阳的力量!”

巨斧卷起大片风雪,呼啸而下。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丹田气轮疾转,一直作为压箱底的九阳神功全力爆发,刀身带着耀眼的白光迎向巨斧。

刀斧相交,长刀的亮度猛然跃升,犹如一轮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

“轰”然一声巨响,青铜打制的巨斧整个崩碎。古格尔双手虎口迸裂,大拇指折断一样向后翻去,他狮鬃一样的浓发仿佛被烈火焚烧一样焦枯弯曲,胸口的护心铜镜布满裂纹,一块一块掉落下来。

兽蛮首领向后弯曲的腿关节从中折断,向前跪倒在地。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圆心,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积雪瞬间消融,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赵充国张大嘴巴,半晌才道:“云妞,你这老公可不止两下子啊……”

云丹琉羞怒地啐了他一口,却又忍不住心底的骄傲。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家男人,心底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卑鄙小人,连床都上了,居然还藏私!这手功夫从来都没露过。

整个含光殿仿佛由夜转昼,宫殿上高耸的金凤,屋脊矗立的海马、獬豸,檐角悬挂的铜铃,虹桥飞廊,玉砌雕栏,无不沐浴在阳光下,一时间寒意尽去。连金蜜镝也走出大殿,凝视着场中的年轻人。

刀身的光芒渐渐收敛,程宗扬的头冠和束发的丝带全部崩碎,额角那处伤疤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也难怪众人震惊,这一击远远超出了程宗扬如今的境界。他两日来吸取的死气都积蓄在丹田和经络之间,在这一击中尽数释放,如果不是他境界不够,根本无法驾驭如此庞大的真气,绝大部分都流失在天地间,化成光热白白浪费,面前的兽蛮首领早就被烧成一团灰了。

饶是如此,程宗扬展露的修为已经有足够威慑力。剩下的兽蛮武士在强光下面露惊恐,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程宗扬把刀尖抵在古格尔唯一完好的眼睛上,“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信使是吕冀还是吕巨君派去的?”

古格尔口鼻中淌出鲜血,他张开嘴巴,发出几声低吼,却再吸不进一口气。

那些兽蛮武士也发出几声低吼,慢慢向后退去。他们越退越快,然后奔跑起来。其中几名甚至变身成野兽,跃上屋脊,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

古格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体慢慢倒下。

程宗扬低声道:“这一刀献给师帅。”说着刀光一闪,仍然带着余温的刀身穿透了兽蛮首领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古格尔呼出最后一口气,胸膛凹陷下去,再没有一丝气息。

场中只剩下一名幸存者。张恽哆嗦着跪在地上,他双眼被强光刺激,泪流满面,裤裆湿漉漉的一大片,不知什么时候给吓尿了。

程宗扬淡淡道:“那个信使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张恽哭叫道:“是颍阳侯的门人!”

吕不疑?程宗扬心下冷笑一声,真好,这下有理由对吕氏斩草除根了。

“昭仪什么时候被他吃了?”

“不是!不是!我骗他的!他吃的是个宫女!”

“昭仪呢?”

“在襄邑侯府!她还活着!还活着!”

…………………………

“兄弟,忍着点。”

王孟撕开一幅为天子挂孝的白绫,将王子方断臂扎紧,然后用牙齿熟练地打了个结。

赵充国蹲在旁边,一边帮他按住伤处,一边啧啧赞叹道:“大兄弟,这手艺不错啊。”

“那可不是?”王孟牛逼哄哄地说道:“我们大汉游侠跟你们朝廷军官不一样,吃顿饭都能动两回刀子!天天打打杀杀,玩的就是刀头舐血!什么缺胳膊断腿,我可见得多了……针呢?”

“这儿呢!这儿呢!”

这里是妃子的寝宫,不缺针线,赵充国早已找好针匣,翻开捻了一根细针给他。

王孟接过来,一手拿着丝线,眯起一只眼睛,认好了针,然后捏住王子方胸前的伤口,眼也不眨地在皮肉上飞针走线。

赵充国两眼火热,“大兄弟,你还会绣花呢?”

“这算什么?上回有个二货,喝醉了要上山日虎,反过来被老虎给日了,那脸撕得跟布条似的,最后还是被我给救回来了。”王孟吹嘘道:“我这手艺可是打小练出来的,正经的童子功!”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赵充国亲热地说道:“有没有兴趣投军?我们军中就缺你这号人才,哎哟,瞧这扎的细致劲儿,跟娘儿们似的。”

“你才娘儿们似的!”

“得得得,哥哥说错话了,说错了。”赵充国道:“你这脾气很暴躁嘛,正适合投军啊。”

“当官老爷?老子没兴趣!”

“你可以当个好官嘛。就跟哥哥我一样,靠俸禄吃饭,靠战功升官,一辈子不欺负穷人。你想想啊,世上官就这么多,多一个好官,不就少一个坏官吗?”

这边赵充国挥舞着小铁铲,使劲挖郭解的墙角。另一边云丹琉也被程宗扬追上,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私情,豁达如云大小姐也吃不住。如果不是卢景逃得太快,起码要把他砍成七块才能泄愤。

云丹琉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的。”

云丹琉翻起眼睛,看着头顶的藻井,不屑地说道:“我还用你看?”

“我一听说你来昭阳宫增援,当时就慌了,一口气从长秋宫跑过来。”

“老实说!”云丹琉沉下脸,“你还有多少底细瞒着我?”

程宗扬愕然道:“哪儿有?”

“还在装!”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前跟我过招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心里笑话我呢?太卑鄙了!”

“这都是误会。”

“哈哈。”云丹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真的!”

“我是瞎的吗?你刚才那一刀,是什么功夫?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呢?是不是觉得我不配跟你过招啊?程少主?”

云丫头最在意的原来是这个,以为自己以前是跟她假打。那怎么可能?自己多少次连命都险些丢了。

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没跟人说过。”他戒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

云丹琉附耳过去,程宗扬低声道:“我这门功夫叫九阳神功。师帅亲授的绝学——必须连御九女,才能施展出来。哎哟!”

云丹琉狠狠踩了他一脚,“以为我没听说过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吗?连御九女?你昨天竟然搞了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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