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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真打起来了,他们怎么办?”

蔡敬仲抬起双手,将貂蝉冠仔细扶正,然后慨然说道:“真打起来,当然要靠我们阉党了。”

“诸内宦听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荡,我等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下方的内侍大叫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长秋宫前的台阶有三十六级,每一级宽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当乱军冲过空无一人的阿阁,迎面便看到一个古怪的阵势。百余名内侍手执枪棒,列成战阵,在他们身后,是近百名期门武士。

看到乱军冲来,不少内侍都脸色苍白,手中的刀枪都在发抖,但没有一个人调头逃跑。

当一名擅长剑术的门客跃上台阶,一名有品秩的内侍尖声叫道:“杀!”

六七支长矛一起捅来,那名门客轻蔑地一笑,飞身掠起,往那名内侍扑去。他今日已经斩首三级,其中还有一名执金吾,区区几名太监,无非是送人头的。

他想的没错,那名内侍手底稀鬆,门客长剑一圈,便切断了他的喉咙,接着顺势一推,人头便高高飞起。

飞溅的鲜血中,一支利箭蓦然钻出,那名门客怒吼一声,奋力挡格,终究慢了一线,被利箭重重射进胸口,身体被带得往后飞出丈许,然后跌落下来,沿着台阶一路滚到阶下。

敖润张开铁弓,重新搭上一支长箭,往下瞄去。

乱军随后杀来,那些内侍初次上阵,不免手慌脚乱,刚一交锋,就被砍倒数人。幸好人多势众,又占着地利,才勉强挡住第一波攻击。

那帮乱军一路追杀,早已经跑得全无章法,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名身手过人的豪士,后面是三五成群的门客家奴。第一波击受挫,他们在台阶下方略微整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二十人,重新冲上。

那帮内侍怪叫着杀上前去,虽然打退了乱军的第二波冲锋,但伤亡大增,不少死伤者都是一个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扬看出来了,那帮内侍有几个像是练过的,但大多数都是白送,这么打下去,再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爷刚才的话言犹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帮阉人全练过葵花宝典一样,跟现实反差太大了。

程宗扬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见死太监一脸遗憾,好像很不满意的模样。这也难怪,打成这鬼样子,谁要能满意就活见鬼了。可蔡爷的遗憾有点奇怪……程宗扬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帮内侍里面还有高手?

“马臣。”蔡敬仲开口了,“去。”

程宗扬精神一振,高手来了!

马臣本来躲在后方,被蔡常侍直接点名,只好青着脸上前,结果脚下一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没爬起身,就被乱军按住砍了脑袋。

看到马臣的惨状,那些内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蔡敬仲厉声道:“为太后尽忠的时候到了!杀光那些逆贼!临阵逃脱者,诛九族!”

说着蔡敬仲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悲壮,狂叫着上前厮杀,结果最厉害的一个挡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划,没两下就全被乱军砍了脑袋。

蔡敬仲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眼看乱军越来越多,气势越来越盛,程宗扬愕然道:“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高手呢?”

蔡敬仲比他还奇怪,“高手?在哪儿呢?”

“你点的不是高手吗?”

蔡敬仲冷哼一声,阴声细气地说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册子看多了吧?我们太监又不是神仙,哪儿有那么多高手?说来也是外人对我们多有误解,孰不知我们阉党杀敌从来都不讲什么身手,全凭着一颗赤胆忠心……”

这意思是他们全靠意念杀敌?

“你点他们的名,是因为他们太忠心?”程宗扬使劲把蔡爷往深刻里想。也许他是借机剪除太后的羽翼……

“不是。”蔡敬仲专注地盯着下方,“是因为他们借给我的钱比较多。”

程宗扬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自己怎么总是犯蠢呢?蔡爷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吗?难怪他主动请旨,要求带人冲锋在第一线,他这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债主都干掉啊。

“时间有点紧,只凑了这么点。颇有几个投钱的大户这回错过了……”蔡敬仲喟然叹道。

眼看着那帮内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犹未尽地说道:“徐璜呢?该轮到他了。”

“他还昏着呢。”

“那就左悺吧。”

左悺晕头晕脑地被带出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手里就被塞了把刀,然后被人推到阵前。

望着台阶下方的乱军,左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当场就跪了。他趴在石阶上,身边抖得跟筛糠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必担心。”蔡敬仲不知何时从阙楼上下来,他亲热地扶起左悺,温言说道:“蔡某此番与大伙并肩杀敌,为国效力,为太后尽忠,死而无悔!来来来,你站我旁边……”

蔡敬仲不由分说地挽起左悺,拖着他冲进敌阵。

敖润小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叹了口气,“要是老徐,我就拦住了。可左悺……”他攒着眉头想了半晌,无奈道:“我跟他的交情真没到这份儿上……”

程宗扬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打仗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别人厮杀的时候,不管杀人的还是被杀的,无不是神情激烈,有的激昂慷慨,有的奋不顾身,胆小的畏手畏脚,倒霉的惨不忍睹,可蔡爷就跟旅游似的,在乱军丛中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但全鬚全尾,身上连血都没沾上几滴,胜似闲庭信步。至于左悺,被他送进去就没影了。

就这么前后挡了三波攻击,蔡敬仲第一批挑选出来的百余名内侍已经死了个乾净。从北宫来的内侍远不止此数,只不过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门楼内,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只听说乱军来势凶猛,外面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幸好蔡常侍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接连打退乱军,才力保宫门不失。

此时乱军终于彻底平定了昭阳宫,以中垒军为首的主力开始向长秋宫方向移动,接连攻占云台、兰台,汇聚在阿阁的广场上。

“什么?被长秋宫一帮内侍打退了?”刘建满脸意外。卫尉军北撤,其他殿前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群龙无首,不是战死就是随卫尉军逃走,南宫已经尽落己手,他接连夺下云台和兰台两地,都没有遇到半点抵抗,谁知会被一群阉人挡住。

一名家臣伏在车轮旁,额头鲜血直流,喘着气道:“那些内侍犹如癫狂,死战不退,我等攻了几次都没能打进去。”

刘建怒喝道:“废物!”

那家臣额头贴在地上,“属下该死!”

成光一手轻轻摇着羽扇,长长的孔雀翎毛在风中摆动着,摇曳生姿,半嗔半叹地说道:“若不是仙姬神机妙算,单靠这些人,哪里成得了事?”

“快滚!”刘建斥退家臣,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往旁边看去,“齐仙子,你看呢?”

齐羽仙望着广场另一端的长秋宫,淡淡道:“军伍之事,当问苍鹭。”

“苍先生,你看该怎么打?”

那个年轻人一手握着铁如意,目光专注地盯着长秋宫,然后道:“此处地势高狭,易守难攻。但楼阁密布——方今之时,天乾物燥,当以火攻之。”

刘建脸颊抽搐了一下,这位苍先生不知来历,年纪轻轻却精于兵法,尤其擅长于两军交战,短兵相接之际的细微调动,问题是他对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窍不通,说要攻下长秋宫,就立刻拿出最简单直接的方案:火攻。全然不考虑火烧长秋宫的后果——皇后的寝宫那是随便能烧的吗?天子那边刚死,自己这边就把皇后给烧了,还讲不讲政治了?还想不想当天子了?

齐羽仙道:“皇后眼下还死不得。换一个。”

苍鹭双眼从右至左,沿着长秋宫的宫墙移到最西端。长秋宫西侧与南宫的城墙相邻,两者只相隔一条夹道。他举起铁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门,与宫墙已近在咫尺。只是长秋宫地势太高,宫墙比外郭的城墙还高出一截,除非从武库运来攻城的长梯,才好攻打。”

刘建道:“我这便让人搬来云梯!”

苍鹭摇了摇头,“若是从武库运来云梯,至少要一个时辰。兵贵神速,耽误不得。”

“计将安出?”

“兵不厌诈。”苍鹭道:“请建太子先往劝降。我在此整军。”

这是要强攻了。虽然免不了死伤,但刘建觉得还能接受。那些期门武士虽是精锐,但顶多百余人,此时自己手下的家奴连同中垒军,数量不下三千,只要腾出时间,集合人马,堆也把他们堆死了。

一旦打下长秋宫,那个身轻如燕的赵后落入自己掌中……

刘建心头一片火热。他驱车来到长秋宫前,高声呼道:“朕顺天承运,奉先帝遗诏,继承帝位!宫中诸人尽可放心,待朕荡平吕氏逆贼之后,尊赵皇后为太后,移居永安宫,赵氏子男尽数封侯!”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只有一位佩貂带珰的中常侍立在阶上,怕冷似的双手拢在袖中,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等刘建说完,两边冷场了一会儿,然后蔡敬仲木着脸道:“我呢?”

刘建不由一滞,两军对阵,公然向敌方讨赏,这么厚脸皮的东西,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刘建忍住气,爽朗地哈哈一笑,“晋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色,然后面无表情地扬起脸,“我现在就是。”

“封侯!”

蔡敬仲想了一会儿,“还有吗?”

刘建牙齿差点咬碎,“赏千金!”

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声,木着脸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给一千金铢?这数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起码得这个数……”

他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万金?”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口价,十万金铢。”

刘建气得笑了起来,“蔡常侍,你是拿我开心的吧?”

蔡敬仲手指漫不经心地摇着,忽然间曲指一弹,一支折去尾羽的断箭破袖而出,直刺刘建心窝。

刘建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支断箭射到胸口,然后透衣而入,正射在衣内的护心铜镜上,发出“叮”的一声震响。

刘建一跤坐倒,胸口像被铁锤击中,剧痛之下,几欲吐血。旁边的太子妃成光大惊失色,几乎要弃车而逃。但她还没来得及下车,周围的家臣门客便鼓噪着抢上前去,举盾护住车驾,往后退去。

程宗扬按手按在敖润张开的铁弓上,摇头道:“他要死了,吕氏就赢了。刘建这厮,眼下还死不得。”

敖润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个手持铁如意的年轻人,可惜距离太远,自己的铁弓够不着。

苍鹭声音响起,“中垒军!”他一挥铁如意,“进攻!”

已经集合完毕的中垒军闻声而动,他们排成一个十五人宽的方队,缓步踏上台阶。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顶盔贯甲,手执重盾,每伍以一人为首,左右两翼各有两人,前端三个伍形成三个突出的箭头,后面是两排持戈的甲士。再往后,是身披轻甲,握着环首刀,惯于冲锋陷阵的锐士。

那些期门武士同样排成三组,由吴三桂站在最前方。等中垒军走到长阶的三分之一,吴三桂暴吼一声,挥矛往下扑去。

二十余级的长阶转瞬被甩到身后,吴三桂高高跃起,从重盾手头顶跃过。后面持戈的甲士纷纷挺戈攒刺,吴三桂一个鹞子翻身,身体几乎贴着雪亮的戈锋擦过,直接扑进敌阵。

落下的同时,吴三桂便挺起长矛,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甲刺得通透,接着抬脚踹住那人胸口,将血淋淋的长矛拔了出来,顺势往后一摆,用矛尾将身后两名军士扫倒。

中垒军虽然还在往前移动,但阵型已乱,后面的期门武士趁势掩杀过来,他们放开两翼不理,朝中路猛攻。中垒军被吴三桂突入阵中,前面几排军士腹背受敌,不多时就被撕开防线。那些期门武士与吴三桂会合一处,继续往前猛攻,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把中垒军的方阵剖开。

苍鹭举起铁如意,往车上一隻乌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许大小,敲出的鼓声却雄浑有力,震耳欲聋,一声一声仿佛在人心头震动。中垒军闻声变阵,由方阵转为偃月阵,将突入阵中的期门武士包围起来。最前面两个伍的重盾手宛如挑起的月牙,往众人的后路切去。

眼看中垒军就要合围,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声立即消散。

齐羽仙望着阵中如狼似虎的吴三桂,然后抬起眼,往阙楼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某个人的身影。

她挑起唇角,纤手在遮掩在面纱下的唇上微微一按,然后摊开手心,轻轻吹了口气,给了阙楼上某人一个飞吻。

云丹琉去宫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听到鼓声刚兴冲冲地杀过来,谁知赶到阙楼,正好看到这一幕,立马斗志爆表,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她一把扯住程宗扬,脸色不善地问道:“她是谁?”

程宗扬半点儿犹豫都不带地说道:“一个贱人!”

云丹琉哼了一声,然后探出身去,毫不客气地朝齐羽仙回敬了一个中指。

齐羽仙嫣然一笑,迎上狼狈逃回的车驾,对刘建低声说了几句。

苍鹭一挥手,铁如意击在铜锣上,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汉军最基本的作战信号。听到鸣金,中垒军缓缓往后退去,逐步脱离战斗。

半刻钟后,中垒军全部撤至阿阁。那些乌合的家奴和门客分出两队,一支往西攻占白虎门,一支往北奔玄武门,中垒军则拥着刘建转而往东,攻崇德殿。乱军兵分三路,但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长秋宫。

云丹琉满腔斗志无处发泄,不由大失所望,“不打了?”

“那个贱人……”程宗扬悻悻然骂了一声。

齐羽仙貌似给自己面子,罢手退兵,其实彼此都明白,刘建此时在宫里能够倚仗的,就是这七百人的中垒军。期门武士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自己这些人帮忙防守,中垒军想攻下长秋宫,至少要损失一半,即使能攻下来,也等于打残了。所以齐羽仙才会退让,她什么都没说,但以行动告诉他,至少此时,黑魔海没有与他火拼一场,两败俱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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