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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终于找到那只包裹。包裹被一块溪石挡住,此时吸满了水,沉重无比。程宗扬捞起包裹,在石上打开。包裹内放着几条精美的被褥,最里面赫然是一张洁白的鹿皮!

…………………………

上清观内一片寂静,卓云君在静室内安静地煮着茶。

程宗扬盘膝坐下,先问道:“小紫来过吗?”

卓云君神情错愕,“妈妈来洛都了吗?”

“应该是到了,不知道在办什么事。你多留意一些。”

“是。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口气随意地问道:“合德出去了吗?”

卓云君乍然听说小紫也到了洛都,不禁有些慌乱,定了定神才答道:“她去城里买药,午时才回来。”

去城里买药用得着带上白鹿皮吗?就算是想换钱,天子禁苑才有的白鹿,谁敢私下买卖?

“卢五爷和殇侯爷已经到了。”

“你见了他们?”

卓云君柔声道:“没有主子的吩咐,奴婢不好露面,只让弟子请他们入观歇息。”

程宗扬起身道:“我去见他们。等合德回来,通知我一声。”

“是。”

…………………………

卢景和朱老头被安置在丁字形的上院,两间打通的静室悄无声息,似乎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拉开门,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两个人虽然没有作声,室内的情形却不是一般的热闹。

卢景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柱着竹杖,翻着白眼贴着墙根蹒跚而行,活像一个饿了半年的乞丐。老头比他更狠,拢着手,一瘸一拐地走着,两条腿怎么看都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短的那条腿脚掌还向内翻着,几乎是用脚背在走,那模样比卢景更惨十倍,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施舍一把。

两人贴着墙根一个顺行,一个逆行,在室角撞到一处,各自哼了一声。卢景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手指一转,收起破碗,换成一只铜铃。接着手一抖,竹杖顶端落下一条长幅,上面写着“铁口神算”四个碗口大的墨字,然后衣服一翻,变成一件半旧的道袍,仍然翻着白眼,一边摇铃一边迈步而行,如同游方道士。

朱老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铁箍,往头上一套,变成一个头陀,然后竖起手掌,口喧佛号,神情一片恬淡,宛如得道的僧人,只不过衬着他猥琐的嘴脸,倒有些像立地成佛的孙猴子。

两人各自绕了半圈,又撞到一处,朱老头张手就要化缘。卢景收起铜铃、竹杖,手掌往头上一抹,道髻上多了一条布巾,接着摘下胸口的八卦图,把腰带一放,在腰侧打了个结,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条白手巾,搭在肩上,变成一个跑堂的小二,不耐烦地朝朱老头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

朱老头摘下头箍,用一块脏兮兮的手帕往头上一包,冒充方巾,然后挺了挺胸,努力把破旧的衣衫拉平,看起来勉强有点像落魄的学子,只不过他的模样也太落魄了点,比要饭的强得实在有限。

卢景笑着摇了摇手,意思是朱老头的妆扮太不靠谱,朱老头却是一脸的不服气,自己再落魄,这打扮也是一个秀才,他一个店小二狗眼都长到哪儿去了?

卢景见他不肯认输,索性弄出一套官服,头戴高冠,腰悬玉带,这会儿也不装瞎子了,顾盼间官威十足,秒杀朱老头的穷秀才。

朱老头身体一挺,斗然间长高尺许,浓黑的长发瀑布般从肩头垂下,接着收起嘻笑,眉宇间露出帝王般的威严。相比之下,卢景刚才那点官威就像浮云一样无足轻重。

卢景瞠目结舌,看着一身布衣,却如帝王贵胄般的殇振羽,最后灰溜溜地低下头。

程宗扬看得好笑,两人跟演哑剧一样,乞丐对乞丐,和尚对道士,然后卢景变身店小二,赶朱老头的头陀滚蛋。朱老头扮成秀才,教训店小二,卢景又扮成官员,压秀才一头。最后老家伙露出真容,直接把卢景碾压成灰。

如果单论妆扮的专业,卢景比朱老头强得不止一筹,衣服一换,音容笑貌也随之变化,扮虎似虎,扮蛇似蛇。可惜他遇见的这老东西不但什么都干过,而且还差点儿当上天子,卢景输得一点都不冤。

朱老头得意洋洋,“小家伙,别说是你了,就是姓岳的在这儿,他也得给我写个‘服’字!他再牛,要过饭吗?当过皇帝吗?能跟大爷比吗?”

“他睡过宋主的老娘,”程宗扬道:“你呢?被汉国的太后撵得跟狗一样,还有脸说。”

朱老头恼羞成怒,“小程子!打人不打脸啊!”

“我倒是想打,可是八八爷,你那脸丢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着呢?不是我说你啊,你们两个玩得起劲,把人家蔡常侍就这么撂地板上,太过分了吧?”

“一个阉奴。难道大爷还要把他供着?”

“阉奴也是人啊。我说老头,因为人家生理上的缺陷你就搞歧视,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这样啊。”

程宗扬蹲下身,摸了摸蔡敬仲的脉象,“把他弄醒,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文明人。”

蔡敬仲胸口一松,仿佛一块千斤巨石被人搬开,神智渐渐恢复。他手臂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衣物,而且颌下痒痒的,似乎有胡须……蔡敬仲有些发怔,随即意识到那只是黏上去的假胡须。他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终究只是残余之人,即使身为中常侍,制作了无数器具,仍然不免被人背后讥笑。

蔡敬仲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放着一张几案,一个年轻男子托着下巴,手肘撑在几上,正笑眯眯看着自己。他长相称不上英俊,但也不难看,尤其是他颌下没有留须,让蔡敬仲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是你?”

“哈,我跟你打招呼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抬,我还以为你都没听见呢,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既然这样,我就不用自我介绍,咱们说正事。”

蔡敬仲心下冷静异常,他留下自己性命,无非是想从自己嘴里打听消息,自己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难道还在乎这些吗?

蔡敬仲垂下眼睛,听见他清了清嗓子,知道他要开口劝说自己。自古除死无大事,自己既然为太后效命,死又何妨?毕竟这是汉国的天下,得罪了太后,只有死路一条。他倒是好奇,这个年轻人能说些什么?他会用什么来打动自己呢?金钱?珍宝?甚至小相公?无论他有什么筹码,也不可能超过汉国的太后。

“你想飞吗?”那个年轻人笑眯眯问道。

良久,一直双目低垂,面无表情的蔡敬仲终于抬起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年轻人。

程宗扬没有废话,只是拿出一个银白色的物体放在案上,轻轻一按。

一个背着巨大三角形风筝的人影出现在光球中,他在陡峭的悬崖边缘狂奔几步,然后一跃而起,像大鸟一样飞翔起来。接着三角翼变成了螺旋桨,一个戴着头盔的人坐在长着双层翅膀,像鱼一样的铁盒子里,飞上蓝天。光球越来越大,那个奇怪的装置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来,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蔡敬仲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

“是幻术?”

“也不是幻术。”程宗扬道:“这是技术。就像造纸一样,只要发明出来,任何人都能做到。”

蔡敬仲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但最后还是摇头,“这不可能。”

“也许你用一生也无法做出这样的飞机。但你至少可以享受研究的快乐。”程宗扬道:“我给你建一间试验室。你可以研究任何你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是试验室?”

“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那里面会有你需要各种工具,我可以保证每一件都是六朝最好的。我会给你任何你所需要材料,同时再给你建一座图书馆,搜集所有前人的研究成果和发现作为参考。而且还会给你配备助手,为你组建一支团队。不管你研究什么,不管你需要多少钱,只要你给我打个报告,说明用途,我都会尽全力满足你。哦,你不用担心买支笔都要给我打报告。试验室每年会有一笔固定的研究经费,用来保证试验室的正常运转。这笔经费嘛……每年一万金铢,你看够不够?”

蔡敬仲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可能。”

“老头,证明一下我的实力。”

朱老头淡淡道:“这小子坑蒙拐骗,很有几个臭钱。安全你也不用担心,江州是他的。”

“江州?”

程宗扬介绍道:“这位是星月湖八骏的五爷,云骖卢景。”

蔡敬仲根本就没答理卢景,直勾勾盯着程宗扬,“水泥是你做的?”

程宗扬谦虚的摇摇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颗粒太粗。你们没有好的研磨机。”

程宗扬愕然,“你怎么知道是磨出来?”

“有人说是江底的淤泥,胡扯!它分明被锻烧过。”

程宗扬惊叹道:“好眼力!”

蔡敬仲看了看卢景,又看了看殇侯,最后目光落在程宗扬脸上,“你要我做什么?”

程宗扬一拍大腿,“要做的太多了!我跟你说,我有一堆的主意……”

程宗扬凑到蔡敬仲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半晌。蔡敬仲两只眼睛越睁越大,失声道:“这不可能!”

“大哥,你能说点别的吗?”

蔡敬仲站起身,“什么时候走?”

“不急!不急!这边的事还没办完呢。”

朱老头揶揄道:“小蔡子,你不抱姓吕那娘儿们的大腿?”

“谁?”蔡敬仲怔了一下,然后想了起来,“哦,我给太后写封书信。”

“千万别!”程宗扬赶紧拦住他,“你在宫里好好当你的差,真要觉得过意不去,等走的时候告诉她一声就得。”

“还得一个月?”蔡敬仲皱眉。

“没那么快。”程宗扬惭愧,“恐怕得三五个月。”

蔡敬仲想了一下,拍板道:“两个月。不能再拖了。试验室的事要紧。”

程宗扬觉得自己好像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进去,但看着蔡敬仲殷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最后硬着头皮道:“那就两个月。到时候就算我走不了,也要把你先送回去。”

蔡敬仲满意地点点头,“试验室的式样图有吗?”

“……恐怕还没有。”

“那我来画吧。”

“好。”

“试验的工具?”

“你列出单子,我保证全给你买来。”

“要做你刚才说的铁皮,需要一处矿山。”

程宗扬吐出一个字,“买!”

“不用了。”

“大哥,你一句话说完行不行?”

“刚开始,省一点。离江州最近的铁官在哪儿?哦,山阳。山阳的铁官徒好像有些不安分。我来想办法,让他们动动。”

蔡敬仲一边说一边起身,就这么自说自话的走了。

程宗扬一脸茫然,“他什么意思?”

卢景道:“我听着他好像是打算让山阳挖矿的刑徒闹什么事?”

“暴动?”

“有点。”

“这是乱臣贼子啊!”程宗扬抓住朱老头,“大爷,这货靠谱吗?”

“难说。”朱老头低声道:“这些阉人,很多都是疯癫的。你看着没事,其实很可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话间,蔡敬仲又转了回来,“团队我找谁?”

“冯源,冯大法。”

“哦。”蔡敬仲转身就走,然后又回过头,“去哪儿找?”

程宗扬尽力忍住扶额的冲动,温言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让他去找你。”

“也好。”蔡敬仲打了个转,又拐回来,“工钱是你给吧?”

“我不给行吗?”

“我给也可以。我还有一点积蓄。”蔡敬仲想了一下,“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回来了?”

“大概吧。”

“既然不回来,那我就找人再借一点。”

这是不打算还了吧?程宗扬赶紧道:“工钱我全包。借钱这事太败人品,咱们就别干了。”

“少借一点吧。研究是很花钱的。反正我是太监,早就绝后了,不怕报应。真不行,以后挣了钱再还他们。”

“不用吧……”

“借一点吧。”

“不好吧……”

“少借一点。”

“真不用了……”

“就借一点。”

“……大哥,你看着办吧。”

“好。”

蔡敬仲终于没再回头,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卢景道:“这就是你说的文明人的方式?”

“这是意外。”程宗扬诚挚地说道:“这种人真不多,我觉得很珍贵。”

“珍不珍我不知道。贵是够贵的。每年一万金铢啊,他值这价吗?”

程宗扬神情笃定,“绝对值!”

卢景摊开手,表示对此没有意见。接着他转过话题,“姓唐的又来了。”

“他说什么了?”

“说有一笔大生意,让我多找几个人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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