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大吼一声,长刀由下劈转为横扫,试图避开井口。但程宗扬早就防着他这一招,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用巧力把他的攻势引到一边。那大汉原本离井口还偏着尺许,被程宗扬一引,反而变向,活像投井一样往井口钻去。他在空中无从借力,再试图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大骂声中,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人带刀落入井里。
剩下两名黑衣人修为本来就差着一截,其中一个还被射伤脚踝。搏杀中步法无从施展,就意味着只能挨打,他想拖着伤腿劈中程宗扬一刀都不容易。程宗扬把他扔到一边,朝另一名黑衣人穷追猛打,一连三招,将他逼到墙角,然后猛地返身,双刀同时斩进井口。
金铁交鸣间,那名大汉的喝骂声再次响起,却是刚跃到井口就被双刀硬生生砍了回去。程宗扬来不及转身,便是一招虎视鹰扬,双刀鹰翼般向后挑起,将两名黑衣人的攻击格开。
程宗扬对那名受伤的黑衣人不闻不问,只盯着另一人强攻,中间又两次回身封住井口,把那名大汉困在井下。他攻势越来越急,双刀虎虎生风,将五虎断门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尽致。刀光滚滚而出,就像赶鸭子一样赶着那名黑衣人绕着井口乱转。那名黑衣人虽然还在顽抗,但已经被程宗扬死死压制,送命只是迟早的事。另一名黑衣人脚踝受伤,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只能跟在两人屁股后面吃灰。
程宗扬狂吼一声,双刀再次齐出,左刀横飞斩首,右刀斜劈切腹。那名黑衣人拚命往后一退,却像程宗扬一样绊住井沿,屁股一沉,跌坐在井口内。
程宗扬提起双刀,对着那人胸腹刺下,就在这时,他丹田蓦然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刀刺下一半,真气已然涣散,最后只刺中那人肩头。
那名黑衣人死里逃生,立刻反击,谁知身下猛的一阵剧痛,坐在井口的半截身体被一柄长刀生生斩开。
井下的大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挡在井口的物体劈得粉碎,但他这次的冲势也再度被阻,只能无可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
受伤的黑衣人看着同伴突然间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几乎吓得呆了,片刻后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状况不对。他背对着自己跪在井边,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却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蹒跚过去,一边举刀对准他的后颈。
那人伏在井边,没有丝毫动作,黑衣人胆气愈壮,长刀狠狠劈下。那人身体勉强一歪,紧接着井口暴出一团刀光,与黑衣人的长刀硬拚一记,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大骂。
黑衣人手臂剧震,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顾不上抱怨这次的乌龙,重新举刀,对准近在咫尺的对手。
那年轻人翻过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黑衣人又怒又喜,刀锋寒光一闪,朝他胸口劈去。
忽然小腹传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刹那间,体内的气血都仿佛被冻结。黑衣人惊诧地垂下眼睛,只见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正刺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向一边,接着井口刀光再起,将他头颅劈去半边。那名大汉重新落回井底,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斩杀,下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阻住他。
井口交错着十几具尸骸,使那名大汉离井口比想像中更近。他带着滔天的怒火,又一次腾身而起,长刀在井口旋了一圈,没有碰到点障碍,立刻展臂攀住井沿。
手掌刚扳住井口的青石,一柄短剑穿过月色重重切下,几根手指带着鲜血飞起。
凄厉的惨叫声从井下响起,刚刚赶来的罂粟女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随即朝正在与惊理缠斗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杀去。
程宗扬双目紧闭,肉眼无法看到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来,泉水般汇入丹田。
半个时辰之内,这处庭院便有超过二十人殒命,大量的死气使程宗扬丹田阵阵剧痛,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他竭力维持着近乎崩溃的气轮,不断把死气转化为救命的生机,将涣散逆行的气血逐一汇入丹田。
两名侍奴联手,格杀了为首那名黑衣人,给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最后一名大汉被困在井中,半晌没有动静。
罂粟女捡起一柄长刀,劲气贯入刀锋,往井中用力一掷。“叮铛”一声,长刀被挑开,撞在井壁上。
程宗扬忽然道:“别杀他……”
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他口里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罂粟女停下手,井下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从井中传来,变得瓮声瓮气,接着一股强烈的死气冲天而起。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该死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那人被困井下,自知绝无幸理,不等他们动手,就立即自尽。
他们主奴三人之外,延香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遍地的血腥,竟然没有使她昏迷过去,但她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中充满惧意。
罂粟女和惊理将所有的尸首砍烂面孔,丢入井中,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面具则收了起来。干着这些血腥残忍的勾当,罂粟女还有闲情在延香脸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倒是一副俏模样……”
延香羞窘地想要躲开,惊理冷冷道:“把她也丢到井里。”
延香嘴巴被塞住,闻言急促地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罂粟女笑着搂住她,“别怕,吓唬你呢……”
程宗扬吸收完最后一缕死气,终于稳住丹田的气息,他咯了口血,勉强撑起身,“玉佩……”
惊理点了点头,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来。
…………………………
狭小的陋室内一灯如豆,从延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眸微微闪亮。
房间颇为简陋,墙壁虽然刷过白灰,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迹。窗户是在墙上开一个洞,里面装着木条,然后覆上旧纱。延香刚醒来时,还听到外面的吵闹。但一名艳如桃花的女子把一张小符贴在窗上后,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连秋虫的声音也完全消失。
程宗扬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这与丹田的异状无关,而是吸收太多死气的后遗症。以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找个女人,把多余的杂气发泄出来。但现在他丹田的气轮岌岌可危,再去胡乱双修,跟找死差不多。如果卓云君在这里就好了,她修为在己之上,又深谙房中秘术,是绝佳的修侣。但她远在北邙,自己鞭再长也够不着。
延香不知道那张符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与外界隔绝,即使自己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强烈的惧意,使她禁不住哭泣起来。
“我不想对女人太粗暴。”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他说:“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延香哭得一塌糊涂,“我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罂粟女轻笑道:“主子,这样不行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来吧。”
罂粟女慢条斯理地剥下延香的长裙,延香顾不得羞耻,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的手掌。那双手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肌肤,停在大腿根部。罂粟女嫣然一笑,双手拇指扣住延香大腿内侧急脉穴与阴廉穴之间的部位,然后用力按下。
强烈的痛楚仿佛飞速游动的小蛇,顷刻传遍全身,延香尖叫声还没出口,就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她双眼翻白,身体反弓起来,两条美腿像触电一样在罂粟女手下不住痉挛,接着下身溅出一股液体。
延香想死的心都有。她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终于身后的女子松开手,延香弓着身,剧烈地咳嗽着,原本娇媚的面孔此时涕泪交流,狼狈不堪。
她没有喘息太久,那个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又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袭来,延香浑身抽搐,那双风流婉转的美目此时在剧痛下一阵阵翻白。
罂粟女停手问道:“你认得赛卢吗?”
延香哭叫道:“认得……”
惊理道:“这块玉佩你认得吗?”
“认得……”延香泣道:“我们前几日得了些金玉,到市中贩卖,这块玉佩也在里面。”
“是你们掘墓得来的?”
“是……”
“在哪里?”
“在上汤……”
程宗扬忽然道:“赛卢怎么死的?”
延香再也撑不下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那个赛卢前几日天不亮的时候,突然跑到游民聚居的地方,说是要避避风头。然后借了锹锄,一个人溜出去,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么。等游民找到他时,发现他在林中挖了一个洞,竟然是在盗墓。那些游民暗地里挖坟掘墓尽人皆知,可赛卢挖的却是那些游民埋骨的地方。双方一通争吵,当场把赛卢打死,偷偷埋了。这块玉佩就是从赛卢身上找到的,具体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延香等人销赃时,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一并卖出。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
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一件出现在上汤的扒手身上,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凝神思索。
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她们两个的审讯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冶延香。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让延香痛不欲生,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
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卢五哥的火眼金睛,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一角红色。那是一块丝物,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在一起,被压在下面。
程宗扬抽出来一看,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但这会儿握在手中,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条丝帕触手温凉,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同时充满质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是鲛帩。
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半晌抬起头,“哪里来的?”
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泣声道:“是赛卢,赛卢那天来,拿这条丝帕讨好奴家……”
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指着角上刺绣的字迹道:“你认得吗?”
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奴家不识字……”
“这上面绣的是四个字,”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玉、堂、前、殿。”
程宗扬放下鲛帩,慢慢道:“天子的寝宫。”
程宗扬从未想过这桩莫名其妙的生意,会把自己卷入到汉国的宫闱秘事中。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大好。据说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还更亲密一些。更有流言称,天子性喜游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甚至冲撞宵禁,对外号称是富平侯家人。
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把她带回宫中,结果专宠于内,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心里狠狠动了一把。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破碎,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位皇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赵飞燕。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
但此时,天子寝宫的物品,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难道当晚在上汤的,会是天子本人?可颖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品,会泄漏天子的行迹?
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面露惊愕,她们当然知道“天子寝宫”这几个字的份量,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罂奴,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不要惊动他。”
“是。”罂粟女悄然离开。
惊理道:“要奴婢去颖阳侯府吗?”
“不用了。你今晚也出过手,还是休息吧。”
惊理静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的身体……”
“暂时没事。”
惊理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奴婢侍寝吗?”
程宗扬摇摇头,“我要调息两个时辰。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室内安静下来。
程宗扬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趺坐,他闭上发,呼吸渐渐变得柔长,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调息。
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程宗扬睁开眼,此时丑时刚过,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惊理和罂粟女跪坐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都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主人出事,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给主人殉葬。否则紫妈妈回来,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再给主人陪葬。
罂粟女道:“那个老人还在客栈。”
“延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惊吓,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程宗扬一开口,两女毫不迟疑地把她唤醒。
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在灯下摊开,“这幅画你认识吗?”
延香茫然摇着头,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延香“啊”的惊叫一声,“延玉!”
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延香看了许久,最后确认道:“是她。”
“你们一起去上汤,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程宗扬道:“告诉他,我知道脚店里最后一个人是谁了——一个丹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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