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摇头道:“姑爷,当年之事委实太过离奇,我不时就会想起,少说在脑子里转了也有几百遍,绝不会有半点遗漏。”
李逍遥眼珠乱转,心下不住盘算:“十五年前之事,林家堡多半只有林天南和林夫人晓得,我怎生想个法子,从他二人的嘴里探出些消息?”蓦地里想起一事,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咦,不对,不对!照你的话,林……林大小姐岂不成了林镇南的女儿,她……她……”他接着想说:“林镇南离家之时,她少说也已四、五岁了,难道会忘了自己的亲爹是谁?”
林忠早知他意思,点点头道:“嗯,起先我对这事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四、五岁的孩子,爹爹的模样即便忘了,也总不会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忆念。直到几年之后,有一次无意中听见夫人同二爷说话,这才晓得了原委。原来二爷在大爷失踪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林家的主人,他不愿小姐总是吵着找爹爹,便喂她吃了一样甚么东西……啊,是了,似乎是叫做甚么‘失魂散’的。打那以后,小姐对先前的种种事情便全然不记得了。”
“大爷一去半年,绝无音信,大伙本也焦急万分,四处去找,可是日子过得久了,心也就凉了,渐渐忘了林家曾经有过一位镇南大爷。两年以后,二爷将镖局解散,家中的下人也一个个辞退,更无人知道从前的事啦。唉,二爷他……他既是一家之主,喜欢同大奶奶住在一起,谁又能说得出甚么了?时候一长,家里慢慢都换了新人,大伙只认识如今这位林夫人,哪还记得从前的大奶奶?二爷之所以把我留下不辞,那多半还是看在我年纪大,嘴巴严,对林家又忠心耿耿的面上,否则,我……我只怕也没缘同姑爷你说这番话啦。”他想起旧事,心中伤感,怔怔地出了会神,这才接着道:“那狗贼林威,也是无意中偷听到小姐的身世,便以此来要挟夫人。夫人若是不肯同他……同他……他就要将这些事说给小姐。我原想豁出这条老命,跟他拼了,可是那狗贼会些功夫,又很是狡猾,我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又那里拼得过他?没的给林家再惹祸事。现下好在有了姑爷你,你……你看在小姐面上,务必要将大爷找了回来,将这段不白之冤公布天下啊。”
李逍遥听他说一番话得入情入理,料想不是凭空编造,心中的震惊实是无以复加。
林天南为人恬淡,性情谦冲,在江湖上声望颇高,林夫人也是温和恭顺,美艳无伦,想不到却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林镇南失踪前夜所见之人,十有八九便是皇甫英了,他保送水灵珠前去余杭,中途又出了甚么意外?
怎么会一去不归?
林夫人这十几年来,原来每晚陪的都是自己的小叔子,这可又是一件天下奇闻了!
他想到林夫人,不由得心中一荡,暗道:“老子这位丈母娘生得貌美如花,那是不必说了,想不到脾气竟也这般古怪。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却偏偏喜欢自降一级,真是要多希奇有多希奇。她本是林家的主母,林镇南的大夫人,偏生同小叔子不清不楚,抢着要做二夫人。待到老公失踪,终于得偿所愿,做成了二夫人,却又没了胃口,转去和林威那王八蛋勾三搭四,改做马夫的婆娘。他妈的,说不定哪天她突然有了兴致,想尝一尝自己女婿的滋味,嘿嘿,真有这等好事,可万万不能便宜了旁人。”他想着某日终于得到林夫人,两个人男欢女爱,卿卿我我的旖旎之态,不禁悠然神往。
倘若此时林天南再来逼他做女婿,只怕当场便会答应也说不准。
才欢喜了不大工夫,突然想起林月如是林夫人亲女,这位丈母娘大人便是再如何无耻,要她同自己女儿争抢丈夫,这事只怕都大违常理。
想到了这一节,又不禁丧然若失。
林忠见他呆立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而面露微笑,忽而咬牙切齿,那自是在筹划复仇大计,不敢贸然打搅。
等了半晌,试探着问道:“姑爷,你……这会儿心中可是已有了计较?”
李逍遥微微一怔,含糊答道:“嗯,这事当真有些棘手。这样罢,你老人家先回去休息,待我打算好了,咱们再做理会。”
林忠见他答应帮忙,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激。
他多年心事积郁,终于向外人倾吐出来,只觉胸中畅快无比,拉着李逍遥的手拍了又拍,嘱咐几句,这才兴冲冲地去了。
李逍遥也转回住处,一路心下盘算,想不出甚么可行的法子,可以问出林镇南的下落。
他虽然机灵过人,可是毕竟阅历尚浅,遇到这种头绪繁多之事,立时便觉无处下手,没了主意。
回到房中,再也懒得去想,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起床,梳洗穿衣,用过了早饭,林天南唤他到客厅说了半日话,无非是商量结婚事宜。
李逍遥随口敷衍,心里却想着他逼走亲兄、霸占大嫂之事,不免态度上着了痕迹,惹得林天南也有些莫名其妙。
挨到晚饭过后,练了会儿功,见已夜深人静,依旧携了长剑摸出房来。
李逍遥心下核计,不知林天南今晚宿于何处,只得仍奔林夫人别院。
是夜天气愈加阴沉,星月俱无。
行至中途,忽见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自西驰来,在一棵树下停了停,又顺小路折而向南。
李逍遥心中一动,脚下加劲。
他自修习过蜀山派内功,轻功颇有进益,可是那人似乎更为了得,一个起落便有三丈远近,追不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正在懊丧之际,突然鼻尖上一凉,落下一滴雨珠。
李逍遥仰头望天,心中窃喜。
原来他前晚翻看李三思所遗手卷,记得上面写着一句:“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说的是风声雨声可以掩盖行藏,是以风、雨天气,最宜夜行。
而月明雪深,踪迹极易给人发现,都不宜作案。
正想着,那雨滴三点两点,接连落在颈中,顷刻间越发密了。
来到林夫人别院,李逍遥站在院外张望,见卧房里亮着灯,当下微一提气,便要向院中纵去。
陡然间电光一闪,划破漆黑的夜空,只见卧房东面窗下居然伏着一人。
李逍遥心中一凛,那人身穿黑衣,正自伏窗窥探,瞧身影正是路遇的夜行之人。
此人武功极高,若非这道闪电来得及时,自己贸然翻墙而入,定会被他发觉。
可是这漆黑阴冷的风雨之夜,怎会有个同自己一般的夜行之人来这里窥探?
林夫人到底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闪电过后,天际传来隆隆的雷声。
李逍遥悄立不动,那雨越下越大,转眼间雷电交加,身上的衣服尽皆湿透,那人始终如石像般纹丝不动。
李逍遥仔细打量那房舍,见卧室恰在东南角上,东、南两面皆开得有窗,心下登时有了计较。
慢慢绕到后墙之外,趁着闪电过后、雷声訇然之机,双手在墙上一搭,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越墙而过,窜至南面窗下伏定。
他心中怦怦乱跳,想到近旁五尺之内,便潜伏着一个功力极高之人,那人只需转过墙角便能发现自己,惊惧之下,几乎要改变主意,转身逃开。
可是静候了片刻,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好奇之心终究胜过了恐惧,扶着墙壁慢慢起身,伸舌在窗纸上轻轻一舔。
那窗纸给口水浸湿,慢慢破开一个小洞,亮光随着话语声轻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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