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哥他们是从小把我看大的街坊,没事儿就来玩,挺护着我们的。”
“我呆了这么多天,怎么没见你爸呢?”
“他一直在新店。开第三家了,老店就忙不过来了呗。”
“所以就让你在这边支应?”
“我就偶尔搭把手,谁爱坐那一动不动看别人玩啊。”
“这倒是。”
“你挺厉害啊,网吧一呆就是半个月。你这种我见过,最高纪录二十天,当爹的就拎着皮带找过来了。”
邵飞呵呵假笑,心里说,要真那样还挺好。
“学校宿舍关了,家住的远,懒得来回跑。”他随口解释一句。
“那你过年呢?”
“今天下课就回去。”
两个人越聊越热,进教室坐定以后,黄少菁还转身和邵飞没完没了的。
“哎哎!上课了!注意点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了讲台,拿课本在桌上吭吭一顿,向黄少菁这边瞪了一眼。
黄少菁曼斯条理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相,就跟老师瞪的不是她一样。
老师盯着她嘴里的棒棒糖运了半天气,琢磨琢磨,最后还是懒得再说她。补习班的学生,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邵飞昨天晚上睡的难得不错,今天一上课还挺有精神,准备好好听两节。结果刚打开书,前边黄少菁的小纸条就递过来了。
“你是跆拳道的特招生吗?”
长桓有个老师是跆拳道黑带,所以跆拳道特招的学生不少,天天武眈眈的在体育馆里大呼小叫。
黄少菁对这个也不感兴趣,晚上大自习的时候翘课闲逛,偶尔路过瞅见过一次。
邵飞特别看不起跆拳道,但凡人家问他,一定告诉别人那是唬人的假把式——反正肯定是不能承认自己嫉妒。
跆拳道但凡练上三天,人人都敢去劈木板,看着特别厉害,很招小姑娘喜欢。
有次别地方的跆拳道学员公开表演,邵飞偷偷捡过那木板一比量厚薄,其实才七八毫米。
可道服一看就有模有样,一招一式别说管不管用,帅是真的。
再看看邵飞那把式,“中国跤”,听说过的都没几个。
别说道服了,邵飞小时候跟叔伯大爷在公园练功,老几位都是跨栏大背心儿一穿就得,搂一起就跟俩大狗熊茬架似的。
邵飞自从初一进了青春期,就再也没好意思和人提自己练的是啥。
他提笔就落了两个字:不是。
一会儿,纸条又回来了。什么柔道泰拳空手道,在纸上写了一大长串,那意思是让邵飞打勾。
邵飞拧眉瞪眼憋了五分钟,厚着脸皮在柔道上给她画了个圈。
“那柔道和跆拳道哪个厉害?”
要是真和人谈功夫,邵飞能聊上一整天。无奈纸上一共这么大点地方,邵飞字儿又臭,实在是不愿意写。
尤其还是黄少菁问这个破问题。写柔道吧?怕她觉得自己吹牛逼;写跆拳道?
邵飞又觉得亏心。
灵光一现,邵飞回了一句“你觉得呢?”
纸条传过去,黄少菁半天没动静。邵飞本来没兴趣传小纸条,可是突然一断,他倒有点耐不住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黄少菁站起身,把手心儿里捏成团的纸条丢到邵飞的桌子上,手往卫衣兜一揣,叼着棒棒糖出了教室。
邵飞搓了半天,把纸条给抻平。
“我觉得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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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飞在纸条上写好了“谢谢”,结果也没能传给黄少菁。
女孩第二节课不声不响坐到第一排去了,邵飞只能一头雾水直瞪眼。
心说,一大早都挺和气的,怎么说跑就跑了。
黄少菁当时扔完纸条,刚往外没走几步就犯起了嘀咕,渐渐觉得自己写的那句话有些肉麻。
坐到第一排以后,更是越琢磨越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她从小在龙蛇混杂的地方长大,深知软绵绵的作风容易受人欺负,所以说话做事都比其他姑娘爽利。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放松,性子内向的一面立刻就暴露了出来。
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几节课以后越想越恼,觉得自己有些跌份,干脆不理邵飞了。
邵飞这半个月的课,一共就认识了黄少菁一个人。课间也好午休也好,他也没个能搭上话的人,只能干巴巴的就这么坐着。
最后一天课匆匆而过,为了让师生回家过年,下午四点半就放了学。
邵飞拖上教室最后的行李,趿拉着脚步,掠过第一排,扭着脑袋去看黄少菁。
黄少菁故意不看他,曼斯条理一本一本整理着课本。
见人家不搭理自己,邵飞也觉得没趣,拖着箱子出了教室。
黄少菁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觉得心间一动,那点儿不知从哪儿来的气突然就消了。
“要不,你把箱子放我那?省的来回倒腾。”她站起来,给邵飞扔了句话。
邵飞不自觉的应了一声,等他回头看见黄少菁亮亮的眼睛,又傻子似的点点头。
黄少菁过去抢了一个拉杆箱拖在手里,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邵飞本想说用不着她一个女生帮忙,但看见她大步大步走的豪气,话又憋回去了。
两个人一路也没聊天,邵飞由着黄少菁把行李给他塞到了昨天晚上睡觉的二楼黑房,又看她转上了锁,只觉得肩膀轻松了不少。
黄少菁可不轻松,她本来只想搭把手,殊不知那箱子还真挺沉。女孩又不愿意示弱,硬是咬着牙一路拖回来,胳膊现在直泛酸。
邵飞虽然闷,但是不傻。他看见黄少菁侧着身,暗搓搓的揉着胳膊,心里很有些感动。
“我还没你微信。”邵飞壮起胆子,对黄少菁说。
黄少菁没再给他冷脸,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点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女孩的微信名是个挺欢快的符号表情,用一只猫做了头像。
加完黄少菁,邵飞收好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了。”
女孩还在摆弄手机,她漫不经心的张了张手指以示告别。
邵飞斜挎着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趟环线的公交车,载着他一路向北边驶去。冬日阴灰的天空带着大理石一样的冰凉,两边的建筑物滑向车窗后方。
下午四点,公交车上乘客极少,就像全城的人已死去大半,只留下些许幸存的人。
这座拥有数百年悠久历史的工业城市,在旧年的最后一日,将外来的劳动者从体内倾泻而出,如腐败的巨型尸体,迅速的干瘪下去。
天很快黑了下去,路边华灯已上。
沉默的公交车司机偷偷地点起烟,那带着焦臭的烟味蔓延到了车厢后面。
邵飞打开一丝车窗,让冰凉的空气伸向自己面颊。
那股冰凉窜进他的手脚隐藏起来,在他下车的时候缓慢而坚定地迸裂开来。
他走进枯黄色灯光照耀着的小区,脚步越走越沉。
小区里的三座高楼灯火通明,他能闻到炸鱼、羊肉和蒸笼。这是属于大年三十的气味,也是邵飞憎恶的味道。
邵飞抬起头,眼前的这座建筑高高的探入头顶的黑暗,他无法分辨最顶楼的那扇窗户是否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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