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这孩子不懂事就别多嘴呗!”蓝英皱着眉训斥燕子,不经意间又瞟了眼周昆:“俺要是把她带回来,你们都不带同意的。”
“莫非你爱上了个窑姐吗?”蓝三叔试探到。
“没……没哩……她……”蓝英不经意间又瞟了周昆一眼,悠悠叹了口气:“对了,俺叶姨……俺叶姨!”
蓝英突然激动起来,站起身焦急地在院子里乱转:“俺叶姨,俺叶姨……俺已经回来了,陈光祖那畜牲……俺去把叶姨要回来,俺要把叶姨要回来……”
“这孩子,咋突然想起你叶姨了呢。”张巧婶儿慌忙站起,一边抓住蓝英的手,一边不时担心地看着周昆:“你叶姨知道你要成家了也会开心的,乖,孩子,咱们能把叶姨赎回来,咱们能赎回来,陈光祖那老东西再压着人,你带兵给他宰了,孩子,你别急,昆子还在这呢,啊……”
“不……没那么简单,陈家没那么容易……俺要救回俺叶姨……俺已经是营长,俺……”蓝英额头渗出点点冷汗,急忙回屋想换回军装。
“俺娘……”
周昆见蓝英回过头盯着自己,攥紧拳头,用尽力气挤出声到:“俺娘让陈光祖卖进奶子府了。”
蓝英瞪大了眼,轰隆一声瘫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啊……”蓝英的嗓子就像敲坏了的破锣似的喑哑。
要是女人进了奶子府,按照这代大管家的规矩来讲,想赎出去,可不只是多少钱的事儿了,寻常女子顶多五六块大洋就能从别的窑子里赎出来,可在奶子府这,就算是只母蚊子,都得卖得屄烂得没人肏了才能出去,进去的女人想出来,要么一张破草席卷出来,要么一顶花轿抬出来,能让女人们像后者一样出来的,最少也得是白家那样的背景,就算如此,凭蓝家现在的家业,能赎出来叶奶妈一根脚趾头都算是大管家开恩。
至于大管家究竟何方神圣,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个掮客加站台掌柜的,但区别在于,他管着的“家”可不只是某个高门大宅,而是大半个奉天城权贵在背后当东家的,许多“最赚钱”的买卖,就算大管家只是条狗腿,也高低是千足金包锦缎绸的宝腿。
其实所谓奶子府,说到底也只是个窑子,可万事万物,一旦大得过了度,便不能用本来眼光去打量揣度,如果一个窑子能做成奶子府这样,就好像老虎那么大的蚂蚁,就算是最低贱的东西,成了气候,也得考量考量这东西的厉害,奶子府里全是流着奶水的美丽妇人,很多都成了大户人家小少爷的乳娘,老爷们的小妾和情妇,奶子府内也有很多权贵的相好,因此上讲,想要惹奶子府,任谁都要掂量掂量,一个奶子府尚且如此,拥有众多生意的大管家,其权势如何,自不必细说。
“那……”
蓝英摸了摸喉头,干哑地咽了口唾沫,想起那天自己骑着马,双手双枪在敌阵中救出老帅,可就算自己这么有能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只蹦得高的蚂蚱,叫人攥在手里,还能跳得比天还高吗?
眼下兜兜转转,又进了个死局,要么跟了关大小姐当上门女婿,要么从行伍里退下来,跟着家里开饭店,可蓝英心里清楚,自己家饭店开了这么多年还平安无事,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军身?
一旦没了这身虎皮,纵有虎骨,虎胆,也不过就是一只连猫都不如到畜牲,可……
蓝英倒不是真的对那个脸上常见忧伤的女人有着死不放弃的忠贞,就算当了上门女婿,养个人在爹娘家也不是啥新鲜,关键在于这个世道,泼天富贵也能一朝倾覆,寻常人想要找条活路太难,就算自己能攀附权贵,也不过就是一时的锦上添花,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和阴谋,一招踏错,倾覆只在旦夕,蓝英是个倔强人,自是不愿如此,况且这世道里的权贵人人都捞钱,都压迫穷苦人,明朗的世道还能来吗?
权贵吃完了贫苦人,是不是就开始彼此相食,到时想保得阖家平安,还能比打几枪救几个人来得轻松吗?
眼下妹妹已经怀孕,一直惦记的倔强弟弟也能安下心照顾爹娘经营饭店,也算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保住家人才是重中之重,可在战场,官场,富贵场上的打拼,煎熬得这个原本自由豪迈的少年一日三秋,蓝英不知道还能不能挺住,想到这里,蓝英的心又无比的担忧纠结。
“缨子,别想那么多了,你能在家里多呆一阵子俺们都高兴,这破兵咱不当了,实在不行变卖了家当回山东老家!”
张巧婶儿笑着搂住蓝英,“叭”地亲了一口:“给娘笑一个。”
蓝英叹了口气,只露出个任何母亲看了都会心疼的苦笑,少年子弟军旅老,更兼多少风刀霜剑,寒烧暑烤?
张巧婶儿头一次觉着自己的儿子像个老爷们儿了,像个老爷们儿一样苦撑,让自己心疼。
“真要走?”蓝三叔诧异到:“当初不是商量好要开个分店吗?”
“你问儿子,儿子要是说走,俺们索性连鸿来都不要了,儿子要是说开分店,俺们就来个开枝散叶,咋样缨子?”
“哎……走到哪是个头呀……”蓝英气馁地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吧,多挣点钱也能早点把叶姨赎出来,到时候咱们回山东找叶姥爷,一家人也团圆了……”
“昆子,你怎么说?”张巧婶儿转过头看向周昆到。
“啊?还有俺的事儿?”周昆诧异到:“俺就是个干活的,燕子要是同意俺也没意见。”
“俺看成哩,到时候把俺叶姨赎出来,丈母娘敢在亲家跟前儿操姑爷吗?”燕子对着张巧婶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把你婆婆赎出来治你,让你一天到晚下厨房,小脸儿埋汰得混画混的。”张巧婶儿咬着牙瞪着眼睛吓唬燕子到。
“那就这样吧。”蓝三叔抽了袋旱烟,缓缓吐了个烟圈:“张罗起来,昆子,你挑几个伙计,带着他们收拾起一片摊子吧。”
“我?”周昆惊诧地起身,连忙摆手:“这可不行呀,俺还啥都不成哩,把摊子整黄了咋整呀……”
“昆子!”
蓝三叔磕掉烟袋里灰白色的烬,正色盯着周昆到:“怎么着?学了本事想坐享其成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有私心,你大哥除了打仗干别的脑子都不好使,要是他真从军队下了,俺把饭店留给他,只要不作妖,凭着几个老伙计帮衬是没问题的,你是蓝家女婿,就应该担起责任,丑话说前头,开个分店可比在老摊子里经营费劲,少不了摸爬滚打,我把你放过去是相信你,也是为了磨练你,伙计你随便挑,你的三个师父你挑一个跟着你,分店名你自己取,自负盈亏,挣个金疙瘩,你不用给俺,赔的只剩条身子,俺也不可能说帮衬你,到时候你回来,还有你两口子一碗饭吃,燕子,你收拾收拾,等分店落成,你和昆子一起走。”
“啊?”燕子大声叫到:“这就分家啦?俺……俺还想伺候你俩一辈子哩……”
燕子哭得比唱得好听,不时抽出手绢,对着眼睛一阵擦,还要猛抽搭两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哭得伤心似的。
“行了行了,大姑娘出家门谁都知道咋回事,俺俩还不用你个小丫头片子养老呢。”蓝三叔笑着点了点燕子的脑瓜。
“俺刚上来点劲儿哩……”燕子嘟着嘴埋怨到:“俺和你俩住了十五年了,一分开俺难道真的不伤心?”
“这你自己心里知道。”张巧婶儿撅着嘴嘲讽到。
“娘!”燕子半撒娇半生气地叫到。
“哎……女大不中留,自从你从俺肚子里出来那天俺就知道了,也确实,可谁能想得到你是这么出去的呢……燕儿呀……俺到底没让你坐上花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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