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账房的老李把账本往桌上一放,记账,算账,都是周昆的活儿,老李捧着小茶壶咕嘟咕嘟地喝着,时不时从藤摇椅上下来,绕着整条街溜达一圈,偶尔会带回来一些点心小吃,老李自己不吃,就放在周昆身边,算完了全归周昆,不过规矩在先,如果周昆算出来错账,或者哪个账目没记上,老李就要让周昆多跟自己学一天。
不过周昆定力很足,一拿起笔和算盘,几乎就是和账本卯上了,有时候午饭都不吃,死盯盯地啃着账,老李每天查账之前周昆都会算两遍多,精明的老李也挑不出毛病来。
老李瘦巴巴的,眼睛亮晶晶的,脑子灵光,记性眼儿奇佳,很年轻就考中了秀才,本来是要接着考举人的,可民国来得太快,家里更养不起闲人,老李只好闯关东谋生路。
老李不但是周昆的算术师父,老李时常教周昆认字,看周昆认字差不多了,就打算教周昆念书,老李跟周昆说的深奥,周昆却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俗话说,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俺看你就甭跟常富学了,直接跟俺一学到底,俗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俺看燕子那丫头倒是不错,颜如玉有了,那书中还有黄金屋呢,总之俺教你念书,足足的了。”
老李如是说,自然是和常富有点不对付,常富想从周昆口里套老李的话,周昆就是不说,常富自认人情练达,百窍玲珑,可对上闷葫芦周昆,常富也没招。
不过常富看出周昆绝不是不通人情的呆子,相反的,别看这孩子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内里有大仁义,这是一般人都没有的,因此常富就把周昆带在身边迎来送往,教周昆识人辨事,手把手地教周昆店家的礼节,没事就和周昆传授人情世故,用常富的话来说,人情练达即文章,学会了人情世故,不比钻书里学成个老李似的呆子强?
当周昆问到常富自己的事,常富总是沉默着露出无奈的笑容,常富想问周昆的过往,周昆也低头不说话,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共同的命运,虽然对彼此的底细都不了解,走得却最近。
至于陈掌柜,周昆从他那学得最多,陈掌柜只让他和自己一起站柜,叮嘱周昆记住自己说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件事,细细琢磨琢磨,这就足够了。
周昆学得很认真,很仔细,又机灵勤快,人也很赤诚,大家伙都喜欢他,老伙计们也都愿意教他。
常富私下里问周昆,你都是蓝家的女婿,将来的少东家了,咋还和伙计似的卖力呢?
“俺不想当孬种,俺怕人笑话俺,俺……俺得有点本事,将来,俺得,俺得护着这个家哩。”周昆涨红了小脸,磕磕巴巴地说到。
一个来月过去,周昆变了很多,更稳当,更文静了,没了那股土头土脑的愣劲儿,不过还老像小姑娘似的脸红,周昆那颗憨直的“瓤”,还干干净净的。
3 周昆来的这几天里,店里来的女客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上学的女学生,官家商家的夫人小姐,附近生意家的闺女,甚至好几个街外的婊子都过来吃饭,女客就坐在大堂里,周昆站柜的时候堂里围着柜的桌子莺莺燕燕地坐满了高矮丑俊的女人,就连大户人家点堂食的小丫鬟也乐意坐在门口板凳上和周昆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周昆低头算账打算盘时,半个屋子的人都往他那看。
最近的生意火得邪乎,来得又都是女客,蓝三叔知道咋回事,不过周昆很规矩,蓝三叔也不担心。
周昆长得确实俊,随娘,吃的喝的跟上了,周昆的个头蹭蹭地窜,裤腿袖口眼瞅着短了,蓝三叔才想起来周昆一直穿得自己和儿子的旧衣服,挺大个小子了,连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怪叫人心疼的。
蓝三叔拉着周昆去裁缝铺,长衣短摆地给周昆订做了好几套衣服,裁缝一边给周昆量尺寸,一边夸蓝三叔有福,两个儿子都这么出色,尤其是二儿子,多精神的小伙子!
把蓝三叔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给周昆量下身时,蓝三叔特意叮嘱裁缝把裤子的裤裆做松快一些,裁缝贴着周昆的大腿根量腿粗,碰到了周昆大腿里侧的“家伙”,便暗笑着心领神会。
“这小子以后的媳妇得遭罪咯……”裁缝意味深长地盯着周昆,臊得周昆脸都红了。
周昆头一回穿上这么干净立整的衣服,看着镜子里亮亮堂堂的大小伙子,周昆觉得自己好像在透过镜子看另外一个人,周昆抬了抬手,跺了跺脚,还是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
周昆看四下没人注意,便偷偷把那话儿从裤子里翻了出来,对着镜子一看,嚯,确实是好吓人一条大肉棒槌!
镜子里的人是自己没错!
周昆赶忙把裤子提上,心里直骂自己不要脸。
那个干瘦邋遢的少年,终于能干干净净地挺起脊梁,活出个人样了。
周昆得了新衣服,宝贝似的一件件捧在手里理了又理,最终也一件都没舍得穿,翻来覆去叠了好几遍,叠的满意之后才把衣服放进柜子里。
蓝三叔捏了捏周昆的脸,周昆实在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穿吧,衣服就是穿的玩意,等你穿旧了,爹还给你买。”
蓝三叔坚持让周昆穿上新衣,周昆不好执拗,便挑了件白色短衫,配着黑色粗布裤子——店里的伙计也是个装束,利索地穿上了。
周昆穿上干净利索的衣服后更显精神漂亮,把一样装束的一众伙计都比了下去,挨在门口偷看周昆的大姑娘都快把门框扣掉漆了,不过周昆倒是照旧扒拉算盘记账,没多一点念头。
“昆子,你有女人福哩,外头的大姑娘都偷看你呢。”店里的伙计半嫉妒地同周昆开玩笑到。
“没看俺哩,你别乱说,叫人听见不好哩。”
周昆若在记账算账,就把算盘摔的老响,若是跟着常富接待客人,说完这话之后就会跑开,若是跟着陈掌柜站柜,就用眼睛盯着脚尖,沁着头不说话。
周昆没胆去看城里打扮的花花绿绿的女人们,对于城市的恐惧从来到奉天城的那一刻起便刻在了他的心里,让他只能用干活和学东西来麻痹自己,听蓝三叔说,城里的女人都是姨太太,小姐,是有主,有男人的,如果招惹上,便要有大麻烦,若是没经住诱惑和婊子睡一觉,杨梅大的血疮就会长满全身,到最后像条野狗般烂死。
“要是燕子身子不方便了,不是还有你娘呢吗。”
蓝三叔瞅着周昆,眼里狡黠地笑着:“家里的女人可比外头的强,再说了,你要瞎玩染了病,燕子也遭殃。”
于是周昆便更不敢把眼睛稍微挪到女人身上一下,每天只顾着做工,不知道的还以为周昆和蓝三叔签了卖身契呢。
4 周昆是众多伙计里最规矩的孩子,就有一点不好,不咋说话吱声,让别人找嘴也不还口,闷葫芦似的受着,让人干着急。
这天周昆和众伙计吃完中饭,抹了抹嘴,见没什么来客,便靠在柜上稍微眯了一会,接着算上午的账去。
周昆把算盘打得蹦豆似的脆响,末了嘁叱咔嚓地把算盘一卟楞,算珠碰错,声儿刚落地,周昆回过神,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只见一个和自己一边年龄的女孩站在柜前,正和自己眼神对上。
女孩留着齐耳发,两腮淡淡地扑了点胭脂,身上衣服的香味很淡,鲜明地直往鼻子里窜,眼睛不大不小,清秀得很是晶莹,眸光闪闪的,从里到外透着灵秀。
周昆不敢细打量女孩,受惊了似的低下头,赶忙从柜里出来招呼女孩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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