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魔王大怒,掣出混铁棍来,叫道:“孽畜无礼!看打!”
呼地一棍,便向红孩儿打去。
红孩儿看似躲闪不及,孤拐上重重挨了一下,他身幼骨细,“喀啦”一声,立时便被打折了小腿,惨呼一声滚倒在地。
旁边一众小须弥山的佛侍沙弥见动起手来,忙慌慌上来拉架,牛魔王心头也是害怕得紧,虽然是先前红孩儿自家极力坚持,甚至要他打得更重些,好方便他回去博取母亲爱怜,使罗刹女对自己死心,但……
但他毕竟是老君亲子啊!
老君积威日久,牛魔王如何不惧!
见有众人来劝,他便顺势停了手,戟指骂道:“今日便饶了你这目无尊长的逆子性命,还不快快滚回去!”
红孩儿忍痛腾云而起,临走时眼中那一丝不悦神色,显然是不满老牛没让他伤得多些,让牛魔王不免有些讪讪。
牛魔王回到山中,便被灵吉菩萨唤去,菩萨责道:“你如何下那么重手?他毕竟是你骨肉,若传出去,倒真显得我佛门冷血了。”
牛魔王心道:“你佛门高层虽是逍遥自在,却教俗人不嫁不娶,孤独终老,却不是冷血无情是甚?”
口中却道:“菩萨不知,那逆子不知拜了个什么小仙为师,乃是道门中人,便自大起来,言语中颇有辱及我佛门之处,弟子本就与他母子二人断了尘缘,再无俗世干系,闻之气愤不过,方才动了手。”
灵吉菩萨点头道:“这也难怪,好在也未出大事,如此便算,你自去休息吧,明日记得来听吾开坛讲经。”
牛魔王却道:“禀菩萨,我却想起那罗刹女处有一件宝贝,弟子与她和离时却忘了分拆。夫妇和离,原本便须商议分财,日前我皈依心急,只身出门,未拿她一针一线,如今愿去与她交涉,将其余财物洞府俱都留给她,只将此宝贝讨来,供奉师门。”
灵吉菩萨砰然心动。
罗刹女手中至宝芭蕉扇是何来历,佛门上下尽皆心知肚明,却不敢动手强取。
如今这坐骑弟子愿以和离分产之名去取了过来,老君也无话可说,便道:“如此甚好,吾这里有佛祖亲赐定风珠一颗,且借与你去,防她一怒之下,扇得你近不了身。只是须得好好商量,莫要与她伤了和气……你先准备几日,便去行事罢!”
这便是妲己连环计中第二步,“欲擒故纵”之计了。
老牛强取芭蕉扇,虽然本意是为红孩儿孝子救母创造良机,却也可让牛魔王得佛门八大菩萨之一的灵吉信任,更容易接触灵山高层秘辛与各种计划,使得天庭一方在佛道相争中立于有利境地。
不提牛魔王与灵吉密谋,再表红孩儿。
他只折了一条小腿,虽然疼痛难忍,却觉着还不够狼狈,在一处山巅上停下,往地上滚了几滚,又用山石在头脸手臂处击出几块乌青淤血,方才驾云回翠云山。
罗刹女早已梳妆整齐,打扮得花枝招展,领了众女童在洞府门口翘首而望。
远远眺见只有孩儿彩云飞近,却无辟水金睛兽身影,俏面便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待见红孩儿一身狼狈瘀伤,拖着断腿从云上跌落下来,不禁花容失色,又惊又痛,香泪涟涟,飞扑过来将红孩儿童稚身子抱紧怀里,哭叫道:“我的儿!我儿怎地受了这般重伤?难不成半途遇袭了?这……这是哪个千刀万剐的妖魔下得毒手?”
红孩儿俊秀小脸儿上满是汗水尘土,额角乌青,一条断腿软绵绵的吊着,更是触目惊心,不止罗刹女,绿绮红袖早已抢上前来,围着他哭了个肝肠寸断。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送入洞中,罗刹女一面抖着手给爱子接骨包扎,一面流泪呜咽,绿绮红袖也哭成了两个泪人儿,手忙脚乱将玉蟾雪莲膏、三七茯苓粉之类灵药不要钱似的往他各伤处上堆。
红孩儿咬着乳牙咝咝吸气,忍痛道:“母亲莫急,孩儿便只是断了条腿,身上却无大碍……这……这都是父王打的……”
罗刹女如殛雷击,娇躯剧震,颤声道:“甚……甚么?”
红孩儿趁热打铁,彻底断绝罗刹女对牛魔王最后一丝幻想:“孩儿好说歹说,父王却似乎甚是迷恋那吉祥天,始终不悟,孩儿不忿,又为母亲不值,骂了……骂了那吉祥天几句,父王便……便……”
“不要说了!”
罗刹女一声娇喝,猛地站起身来,刷刷两声,抽出一双青钢宝剑,脸上犹带泪痕,黛眉凤目间却已是一片煞气,紧咬银牙,切齿道:“牛魔王,你为美色抛妻弃子,我不怨你,但你不该为维护那人打我孩儿!吾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再不相欠!”
说着,双剑一剪,墙上一幅西域挂毯断成三截,呼喇喇落到地上。
红孩儿心头暗喜,做了这许多事,终于使得罗刹女对老牛完全失望,再无情意,如此,老牛又来行下一步计时,母亲一颗芳心便应有空隙可钻了。
此后数日,红孩儿便躺在床上养伤。
罗刹女衣不解带守在床边,端茶送水,换药擦身,甚至连小便也不许红孩儿下床,而由她服侍,红孩儿哭笑不得欲要反对时,罗刹女便温柔却不容置疑地道:“你这孩儿,难道当年你不是为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至今还是个垂髫童儿哩,哪来这么罗嗦?难不成你也想学那牛魔王,只需绿绮红袖那两个丫头来服侍,便不要娘了么?”
说到这里,眼圈便自红了。
红孩儿只得苦笑投降,任由母亲服侍自己小便。
至于大解则死死忍住,到了晚间罗刹女在床边胡椅上倦极而眠,睡得熟了,再偷偷使出腾云之法飞去茅房解决。
回来还可顺便近距离看看母亲可爱睡容,为她盖盖被子。
红孩儿负伤五日之后的这天清晨,罗刹女照例将一众丫鬟女僮打发出去,为自家爱子采集今日所用的新鲜药材、猎些为孩儿补身子的野味,连绿绮红袖也分派了任务,让她们去数十里外的一眼甘甜洞泉打水。
按前几日情形,众丫鬟女僮快的不过一两个时辰,手脚慢的至多午时也可满载而归,短短时间内,洞府中有她一人照顾儿子便足矣。
不料众女出门不久,罗刹女正在喂红孩儿早膳,便听得门外一声大叫:“铁扇公主安在?俺老牛有事求见哪!”
罗刹女动作一滞,随即杏眼圆睁,粉腮含怒,锵锵两声拔出双剑,出得门来,瞪目娇喝:“老贼!为了一女子将我孩儿打成那般模样,你还有脸来!”
牛魔王冷笑道:“那孽障辱我灵山,我饶了他性命去,已是看在旧日尘缘,手下留情了!”
罗刹女娇躯颤抖,昔日情分早已半点不剩。
她知道自己不是牛魔王对手,而孩儿尚且负伤在内休养,便拼命压住上前厮打的念头,红着眼道:“废话休提!你来作甚,快快说了便滚!”
牛魔王昂然道:“你我二人夫妻一场,既是和离,你便得分些财物与我,才是道理!日前我急于皈依,倒是忘了此事,今日便是来寻你理论了!”
这等无耻言语让罗刹女气得樱唇哆嗦,好不容易平复心意,道:“好!但凡这洞府中的死物,你尽管拿便是了!”
直想着快些将这人打发,损失些许财物,总比让人恶心欲呕强上百倍。
牛魔王哂然一笑,道:“我也不需他物,你将那芭蕉扇给我,俺立刻便走,今后绝不会再来叨扰。”
罗刹女几乎气晕过去,手脚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忽听身后一清稚童声怒喝道:“老贼欺人太甚!那芭蕉扇乃是火焰山土地赠予母亲之宝物,与你有何相干?”
却是红孩儿杵着一根木杖,单脚跳了出来。
罗刹女忙将双剑交与一手倒执,将儿子半扶半抱,嗔道:“这人自有为娘打发,我儿身子不便,出来作甚?”
红孩儿一指老牛,道:“有这狠心负义之人在此,母亲一人与之周旋,孩儿怎生放心得下?”
又向牛魔王道:“你既已签了放妻书出得门去,便与我母再无关系,又有何道理来取我家宝物?且我芭蕉洞一应供奉开支,皆来自此物,若被你夺走,岂不是绝了我母子活路?”
牛魔王大嘴一咧,冷笑道:“哪有这许多道理?若是你母肯抢掠商旅,又肯食人,哪里还会短了银钱使用、少了滋补吃食?休得多言!铁扇公主,那芭蕉宝扇今日你舍得也是给,不舍也得给!”
大步上前,便来抓罗刹女。
罗刹女一声清斥,右手单手搂着爱子,飞身后退,将双剑抛开,檀口一张,左手从舌下取出个杏叶儿,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念了声“哃嘘呵吸嘻吹呼”那杏叶儿迎风一晃,即长成一丈二尺长一柄芭蕉巨扇。
罗刹女更不答话,将扇对着老牛一挥,顿时狂风大作,地面飞砂走石,吹得跟前烟尘大起,茫茫然不可视物。
假若被这扇子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阴风。
罗刹女冷笑一声,将芭蕉宝扇依旧捏做个杏叶儿,纳入口中,正待转身回府,好生安置怀中孩儿,猛听爱子大叫一声:“母亲小心!”
挣脱母亲怀抱,飞身横扑,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只见一根铁棍自阴风烟尘中捅出,猛击在红孩儿背心。红孩儿小小身躯剧震,一口鲜血“噗”地喷出,直喷了罗刹女满头满脸。
罗刹女惊得呆了,傻傻看着面含欣慰微笑的孩儿身子软软滑下,一颗心片片碎裂,仿佛完全停跳。
“哈哈……”
牛魔王大跨步从烟尘中走出,混铁棍在地上重重一顿,以猖狂大笑掩饰因不知是否用力合适而产生的心头忐忑,好半天才能压平惶恐,开口说话:“我……我既敢孤身来要宝扇,焉能毫无防备?有菩萨所赐定风珠在此,任你怎么搧来,也休想让我动上一动!”
罗刹女却似完全未听见他话,痴痴抱起儿子,眼神呆滞,好像傻了一般。牛魔王也是心头怦怦乱跳,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动步子。
红孩儿突然咳嗽两声,嘴里吐出许多血沫,睁眼道:“母亲……快、快退……回洞府发动阵法,封……封山……”
罗刹女双眼立刻有了生气,双腿猛地往后一弹,便抱着儿子窜入府中,轰隆隆两声连绵声响,两扇石门缓缓闭拢。
牛魔王终于吁了口气,拍拍胸膛,后怕地自言自语:“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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