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默可以盯着她的脸看好几个小时。
并不是因为她的忧郁和阴沉,也不是因为她左脸颊上面,足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的一块黑紫发肿的淤伤——某个警察一脚把她的整个左脸都踹膨胀了起来,把她的眼睛挤成了细细的一条缝,那可怕极了,绝对不是赫默能一直看着她的原因。
真实的原因是:
看着她时,赫默的心中总会产生一种让赫默不安的莫名的优越感,似乎在她面前,赫默的身材会奇妙地变高一截。
她主动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从姿态到神色都是那么安静又顺从,如同一只被驯服的家猫家犬。
她很害羞,脸上一直带着点红晕,故意把自己的头发弄到脸前面,遮挡自己的眼睛,似乎,她很不希望赫默看清她的脸。
她的眼神忧郁而悲伤,用一道略带歉意的弧度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等待赫默对她进行批评。
一个人为了正义挺身而出,却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如果换成是赫默,赫默一定会大哭一场。
可她没有,她安安静静地看着赫默,等着赫默批评她。
像一个久病的孩子一般,惹赫默怜爱。
赫默和她进行了一些简短的交谈。
她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能做歌手的好嗓子,说来自私,赫默忍不住想象她只为赫默而歌唱的模样。
“您好,朗医生。
您是来做心理评估的吗?”
“是的。
你好,阿卡,我可以叫你阿卡吗?还是说,你更希望赫默用你的英雄代号来称呼你?”
“面具,脸,都是一样的,医生。乌鸦63就是阿卡,阿卡就是乌鸦,您随自己喜好来就好。”
“哦……那么我就开始了?”
赫默和她的交流很简短,为了不引起她的应激反应,赫默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继续假扮心理医生,首先,试着去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
赫默拿出一个罗夏墨迹测试卡。
当赫默自己看到它的时候,从黑白相见的墨痕之间,赫默看到一把执行注射时使用的椅子。
如果她也能看到这个,赫默就能继续深入,然后让她和赫默一起,离开哥伦比亚。
赫默把测试卡交了出去:
“阿卡小姐,请你看看这个,你联想到了什么?”
她被锁在桌子上的手接过卡纸,低下头,面孔被头发遮住的部分更多了,大半张脸沉入了黑暗里。
“请问医生,真的要说出来吗?”
“只有说出来,才让我更了解你啊?”
乌鸦63号凝视着墨迹卡。
她看到一个滥用致幻草药而死的萨卡兹男孩儿,比她还小一岁,瘫坐在一张烂椅子上。
第二天,阿卡在荒地上埋了那个孩子,发现他没用完的药已经被另一个男孩儿拿走。
她看见一个破产后,被赶出自己房子的中年男人,缩在睡袋里啜泣。
第二天,阿卡在海滩上找到这个男人的死尸,嘴里塞满了从那另一个男孩儿手里抢来的迷幻药。
她看见一只被屠宰的,血统纯正的流浪狗,那个和她一起捡垃圾的老人剃光了它的毛,把它的下半身从中间劈开,放在火上,肉和脂肪被烤成了金黄色。
第二天,阿卡在狗的碎骨堆里找到了一个狗名牌,和那个殒命海滩的男人对得上,这条忠犬是来寻找主人的。
乌鸦63抬起头,微笑着对朗医生说:
“看到了几朵美丽的花。”
赫默很开心,这不是她预想中的答案,但是,也许这孩子的心理还是阳光又健康的?
这更坚定了赫默要从莱茵生命手中拯救这孩子的决心,她又拿出一张罗夏墨迹卡来,打算再试一次。
赫默自己看了一眼,看见一只拿着注射器的手,左看,右看,都只能看出一只拿着注射器的手。
赫默点点头,把墨迹卡交给阿卡:
“阿卡小姐,再试试这个。”
乌鸦63凝视着墨迹卡,深沉的阴霾笼罩着她的眼瞳。
她看到一只拿着手铳的手,手的主人指着她,逼她脱掉上衣。
第二天,阿卡用透明胶布收集了指纹来报警,可没过一周,他就带着更多人再次来到阿卡面前。
她看到一只巨大的花斑蚊子,吸食一个三不管街道上的放浪少女的血液。
第二天,阿卡沿路扫垃圾的时候看见那个少女还在原地,阿卡想帮她叫一辆救护车过来却被拒绝了,因为她们没人能承担那个花销。
她看到一把吉他,被一个歌手用来演奏一首面目全非的哥伦比亚国歌,远处,人群焚烧国旗,呐喊和欢呼着,更远处的草丛里,还有更多放浪的少女,更多静静等待的花蚊。
乌鸦抬起头,抬头的过程里,阴霾不自然地一扫而光,换上了比之前更自然,更温柔的微笑,她对朗医生回道:
“看到了飞舞的蝴蝶。”
她的回答让赫默一阵开心。她还想再聊几句,但西沉的太阳,以及咔嗒作响的门锁都在提醒她,会面时间结束了。
“嗯,太好了,阿卡小姐,我想让你知道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我相信,我一定能帮到你,你一定还有希望。”
在夕阳的映衬下,黑发,没什么特征的姑娘和刚才一样沉默,她时刻弯曲着的嘴角和眉头稍微松动了一些,善意之间,还透露着一些怜悯,对赫默的怜悯。
赫默察觉,这孩子身上那种低人一等的气息变淡了,可能这是她们两个走得更近的表现?
两个铅铸似的看守推门进来,四只灰色的铁手伸过来。
一双打开桌子上绑着手腕的镣铐,一双钳着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她低声哀鸣了一下。
看守粗暴的态度让赫默不满,她义正严词地对他们两个道:
“两位先生,不觉得对女士应该更温柔点吗?”
两鬓斑白的看守回敬以鄙视的眼神:
“那你掏钱来让老子对这满身臭味的垃圾温柔啊?”
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年轻的看守,见同事没有好脸色,立刻笑着来解释:
“朗医生,他刚被裁员了...心情不好,您体谅下。”
完了,他又急忙安抚同事:
“兄弟,我知道你被MPDN(大都会警局,那普斯分局)裁员了心理难受,但也别随便对别人发火…”
同事的好言相劝却起了反效果,正满腔怨恨的老看守忽然爆发,拽着阿卡的头发,把她的头撞在铁门上,声音响彻走廊,立刻吸引到了其他看守的注意。
那孩子没吭一声。
没等赫默发怒,同事就拉开了老看守,几个路过的看守一起拉开了他。
老看守情绪失控,尖声嚎叫道:
“老子给那普斯区警察局工作了半辈子,就因为你们这些狗屁英雄,让那些坐办公室的王八蛋觉得我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压得我们工资越来越低,最后还被扫地出门!
我儿子也是警察!他在对付药贩子的时候牺牲了,还要被嬉皮士们吐口水!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去!没胆子和那普斯的人渣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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