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接过茶盅,喝了一口,面色凝重道:“据路上内监所言,大卫郑两藩在河南收买锦衣府卫,又私蓄甲兵,朝廷要严办两藩。”
甄晴闻言,玉容微变,弯弯秀眉蹙起,狭长清冽的美眸见着惊异之色流露,道:“他们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要谋逆?”
楚王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个就不知了,不过,永宁伯去洛阳之时,追缴了卫郑两藩拖欠的税粮,今天朝会曝出两藩逆事,父皇单单派我过去,办这趟苦差事,也不知是什么用意?难道是因为上次翰林院议立国本的事儿?”
他隐隐觉得父皇是有些像是在敲打于他。
甄晴想了想,柳叶眉下,凤眸闪了闪,思忖着其中的缘故。
过了会儿,粉唇轻启,柔声道:“王爷许是多虑了,这等远支宗室,又是长辈,触犯国法,原该是宗室前去提人,交付宗人府鞠问,以示郑重,不然派朝廷法吏过去,反而不成体统。”
楚王面色顿了顿,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
心头松了一口气。
甄晴清声道:“况臣妾觉得,父皇派王爷这个差事,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儿。”
“好事儿?”楚王这下真的有些不明所以。
甄晴凤眸明亮熠熠地看向楚王,柔声道:“臣妾以为,想来是翰林院的事儿,在父皇那边儿,已被查的水落石出,这才给王爷派个差事,以示倚重,不过还是需王爷处置好,这等事儿,弄得不好,在远支宗室那里落了闲话,可如是处置的周全妥当,父皇心情悦然,宗室敬服,那时,父皇认为王爷在宗族那里有大家气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有章法体统,情理兼备,那时候就得了彩头了。”
最后一句“家事国事天下事……”,是她前几天与那秦氏说话时,在贾子钰书房外的门柱瞥见到木牌,留下深刻印象,据秦氏解释,这是贾子钰平时所写,以为座右铭。
嗯,她当着王爷的面引用着贾子钰的座右铭,好像有些不对?
楚王闻言,俊朗白皙的面容上,若有所思,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欲为人主,岂不事事在心,情理兼备,我到了洛阳,恐怕还要对卫郑两藩客气一些。”
原本以为是一趟得罪人的苦差事,心底有些打退堂鼓,不想竟还有着这般深刻用意。
“王爷,有礼有节,于朝廷法度当有坚持,别的就是温厚。”甄晴柔声说道。
楚王俊朗面容上隐隐见着翕然,目光欣赏地看向甄晴,笑道:“爱妃真是我的贤内助,洛阳不少土特产,回来时候给爱妃带着一些。”
说着,握住甄晴的纤纤柔荑。
甄晴轻轻“嗯”了一声,艳若桃李的玉容上现出盈盈笑意,柔声道:“王爷别忘了到韩国夫人府上拜访,太后的亲眷都在洛阳,不能失了礼数。”
她不仅是贤内助,她还要做阴丽华、长孙氏那样的贤后。
“爱妃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楚王点了点头,笑道:“是得好好拜访拜访才是。”
甄晴又问道:“那王爷何时出发?”
“父皇说明日即刻启程,等会儿打点行囊,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儿,我就领着随从,骑快马向洛阳。”楚王道。
甄晴清声道:“那王爷路上保重。”
楚王点了点头,道:“我先去见见廖先生和冯先生。”
说着,也不多停留,起身离了厢房。
甄晴看向楚王消失的背影,清眸闪了闪,看着书案上冒着热气的茶盅,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来想着离别之前可得温存,王爷又……只怕后半夜仍是去寻柳妃去了。
这些年,随着甄晴膝下有着一子,性情强势,楚王其实大多时候都不愿留宿在甄晴房中,反而是柳妃性情温顺乖巧,十分得楚王的宠爱。
只是,柳妃小产过一次,至今无子。
……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脉脉,金色夕光宛若为荣国府披上一层金色纱衣。
后院,元春和探春所居的院落,厢房之中,元春着淡黄色衣裙,梳着美人髻,与抱琴正在里外厢房间,收拾着东西,似在为出远门而作准备。
就在这时,只听到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娇俏声音。
“姐姐在里间吗?”
说话间,就见探春挑开帘子,绕过屏风,进入里厢。
元春笑着起得身来,迎了上去,问道:“三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招呼着袭人倒茶。
“过来看看大姐姐。”探春清丽容颜上笑意盈盈,粲然明眸闪了闪,将屋内正在收拾的一幕幕收入眼底,柔声说道:“姐姐是要去洛阳?”
“晋阳长公主要代表内务府押送一批饷银,前往河南,我在随行之列。”元春拉着探春的小手,引入一旁靠着花窗的炕几上。
袭人端过暹罗茶,给两人奉上香茗。
“那大姐姐什么时候启程?”探春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元春,问道。
“后天,今天先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准备府卫、舟船还有银两,我和长公主坐船过去。”
自广通渠可直抵潼关,再入黄河就可驶往洛阳,这是大汉朝南粮北输的漕运路线。
当初贾珩星夜驰援河南,军情如火,故而并未乘船。
探春明眸闪了闪,英丽玉容上见着纠结之色,忽而目带期冀之光,开口道:“那姐姐能不能带上我?”
自接到那封书信后,她这几天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来想去,不若前往河南去见见……中原之地的廖阔景色。
“三妹妹,这……你也要去?”元春闻言,讶异了下,旋即,面色迟疑道:“可先前没有和你珩哥哥说过。”
探春抿了一口茶,清声道:“大姐姐,上次珩哥哥就说让我随军前往河南,后来是老祖宗觉得军情如火,考虑到我没出过远门,这才没有应着,如今河南局势大定,大姐姐也要去河南,我如何不能去?想来我过去,珩哥哥也是很乐见的。”
见元春面现迟疑,探春柔声道:“姐姐,当初还是珩哥哥头一个想让我去,姐姐现在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倒跑到我头里去了呢。”
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委屈不胜。
当初珩哥哥承诺过她,塞上牛羊,江南水乡……
元春目光柔润如水,轻声道:“可妹妹年岁还小,这一路舟车劳顿,只怕身子骨儿受不得。”
两人谁都不知道,一会儿又是“跑我头里”,一会儿又是“年岁小,身子骨儿受不得”,已有谶语之祥。
探春拉过元春的胳膊,摇晃着,却不想以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蹭着元春的胳膊,轻声道:“好姐姐,让我去罢,抱琴不就是去了?姐姐在船上也无非多带一个人,多添衣双筷子而已。”
往日英媚的少女此刻在自家年过双十的胞姐面前,难得现出几分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
元春感受到胳膊处的异样,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涌起一股名为母性的气韵,揉了揉探春的额头,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几许宠溺,柔声道:“好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学小孩子撒娇。”
一来同胞姐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二来元春年岁稍长,小时候还抱过探春,其实这会儿看着探春,就如看着自家女儿一样。
嗯,有些古怪。
“那大姐姐这是答应了?”探春秀丽眉眼间现出欣然之色,说道。
元春柔声道:“我这儿倒是没什么,不过需和老祖宗还有太太说一声,他们如果没有什么说法,那就随我去河南就是了,其实,我还担心你晕船。”
其实有些不好让探春去着,否则,以三妹妹的聪慧,如是看出她和珩弟……
探春秀眉之下,眸光熠熠生辉,说道:“我先前都有练过,并无大碍的。”
说着,拉着元春的手,笑道:“姐姐,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和老祖宗还有太太说说去。”
如果是她要一个人去,老祖宗肯定不放心,但有大姐姐在就不一样了,长姐如母。
元春一时间有些无奈,柔声道:“好吧,这就去了。”
吩咐着抱琴收拾着衣物,两姐妹说话着,就前往荣庆堂去寻贾母。
荣庆堂
贾母正在陪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三位妇人说话,宝玉、湘云、黛玉则在一旁作陪,至于凤纨去了宁国府,迎春也与邢岫烟去了惜春院落去下棋。
宝玉前些时日与贾琮,刚刚参加了京兆府组织的府试,这已经过了好几天。
先前,在贾母的要求下,族学的崇文馆也放了宝玉几天假期,故而,宝玉这会儿正黛玉说着话,湘云则是解着九连环。
贾母看了一眼宝玉,笑道:“宝玉他娘,明个儿就是放榜的日子罢?”
王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老爷说,明个儿就放榜了,不过,他们拢共也没在学堂学多久,老太太也不要太期望了。”
说来,她也不是头一回,当初珠儿就中过秀才。
贾母笑道:“能去下场考就是了不得了,宝玉还小,不着急。”
说着,转眸看向邢夫人,好奇问道:“琮哥儿是怎么一说?”
邢夫人白净面容上堆起笑意,笑了笑道:“我昨个儿还说琮哥儿若不是读书的料儿,就跟着珩哥儿的去军中,也挣个富贵才好,说来,还是宝玉聪颖一些,这次说不得就进学了。”
随着贾赦被流放,这位无子嗣傍身的邢夫人在荣国府就显得不尴不尬,不过也收敛了一些骄横之气。
王夫人闻言,矜持地笑了笑,道:“宝玉他年岁还小,其实,倒也不急着进学,当初珠儿不是才十四岁才进着学?”
贾母笑道:“是啊,不着急,我看府中读书种子都有不少,宝玉,兰哥儿,琮哥儿,将来说不得也如那戏文上唱的,一门三进士?”
众人听着,都心头带着欣然之意。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西府是文的,东府那边儿就是武的,前个儿我听蟠儿说,说族里有个唤贾芳的,寄了信过来,说是升了千户,这都是六品武官了。”
薛蟠半月回来一次,有时候和贾家神京八房的年轻子弟以及小厮吃酒,闲谈之间就听到传扬着河南那边儿的情形。
随着河南之乱抵定,贾家族人在军伍中升官的也有不少,寄送了书信回来。
一场平叛之战,贾芳升六品千户,贾菖也因取了匪首贺国盛的首级,从总旗一跃而成副千户官,其他如贾芸、贾菱、贾芹的军职,也有不同程度的升迁,多是百户、试百户不等。
可以说如今的贾家族人在军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过还是停留在中下级军官行列。
“军中不比旁处,那是拿命搏富贵。”贾母笑了笑,感慨说道。
王夫人捏了捏佛珠,心头有些复杂。
六品武官,比着老爷当初的五品郎中,嗯,文贵武贱,倒也不能相提并论。
说来,她家宝玉也就是年岁小了,如是在军中,得那位珩大爷照拂,将来也能做个参将、游击什么的。
不过,宝玉他性情恬淡,温厚孝顺,还是好好读书。
念及此处,王夫人不由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却见正在黛玉身旁,嬉皮笑脸,而黛玉罥烟眉蹙着,低声说着话。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手中转动的佛珠登时一顿,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就在这时,嬷嬷说道:“老太太,大姑娘和三姑娘一同过来了。”
贾母闻言诧异了下,笑道:“她们姊妹两个,一同过来做什么?”
说话间,元春挽着探春的手,一大一小身形的两个姐妹,进入荣庆堂,朝着贾母以及王夫人行了礼:
“见过老祖宗,母亲……”
贾母笑道:“大丫头,探丫头,快快起来。”
待两人落座,元春就道明来意,柔声道:“老祖宗,我随着晋阳长公主去洛阳办着内务府的差事,想着三妹妹在京中无事儿,不妨也随着同去洛阳游玩一番,当初珩弟也是想带着三妹妹同去的,后来想着兵荒马乱的,现在倒是太平了下来,不妨带三妹妹过去,这次倒也遂了他和三妹妹的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就是一惊,原本正在与湘云说话,应对着宝玉“骚扰”的黛玉,一剪秋水的星眸轻轻抬起,怔怔看向元春。
去洛阳?她……好像也有些想去。
可,只怕外祖母怎么都不会愿意,说来,自从从扬州坐船上京,一晃也有许多年了。
湘云已是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苹果圆脸上见着惊喜之色,雀跃道:“人言,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时候牡丹花开的正艳呢。”
分明也动了前往洛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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