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开封府陷落,洛阳危殆的局势推演,他需得调集骑卒第一时间驰援洛阳,就算提前不能调兵,但可以做一些其他的情报和辎重准备。
“不急,先生忙着公事就好,等真的无事,再和先生一同去看。”咸宁公主又拿起橘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橘子汁液在口中散开,甜入心底,她只觉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甜的橘子。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河南那边儿传来消息吧,如果半个月内风平浪静,那就陪公主殿下去看看,对了,那时候西山别苑的桃花应不至凋零吧?”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怔了怔,芳心漏了半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想了想,轻笑道:“先生,那时侯桃花开的正盛正艳呢。”
如是先生推断错误,她就陪他去看桃花,那也挺好的。
贾珩拿过手帕,擦了擦嘴,不再多言。
行了一段时间,马车粼粼转动,女官知夏在外间说道:“殿下,前面已到了。”
魏王宅邸坐落在神京的康乐坊,占地宏阔,门楼巍峨高立,内里庭院深深,此刻高大的牌楼下,已然张灯结彩,卫士以及家仆前后相拥。
宾客盈门,车马络绎。
魏王陈然身为当今皇后的长子,甚至可以说将来大概率成为大汉的储君,京中不少有意攀附的官员,都打发了家人过来送礼。
听说贾珩与咸宁公主到来,魏王陈然与其舅宋璟,已经迎出大门,看着从马车上想来的二人,笑道:“子钰,皇妹,怎么现在才过来?”
不多一会儿,梁王陈炜、清河郡主李婵月,也迎将过来。
“五姐。”梁王陈炜笑着唤了一声,目光审视地看了一眼相伴而来的贾珩,“贾大人也来了。”
李婵月也甜甜唤了一声“咸宁姐姐”,然后近前去拉着咸宁公主的胳膊。
贾珩朝梁王点了点头,看向魏王,轻笑道:“殿下,来的匆忙,未带贺礼,还望见谅。”
此刻,才猛然发现与咸宁公主来时走的急,并未给魏王准备贺礼。
“子钰人能来就行,什么贺礼不贺礼,都不当紧。”魏王陈然白净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目光热切之意不减。
咸宁公主此刻也反应过来,笑道:“都是我方才未提醒先生,魏王兄,现在去准备贺礼不晚吧?”
魏王陈然闻言,佯怒道:“五妹,自家人,要什么贺礼。”
咸宁公主闻言,明眸凝了凝,芳心微微一跳。
什么叫自家人……
这时,宋璟笑着相迎道:“子钰,此地非讲话之所,进屋先说。”
这位宋国舅全无被先前未得内务府差遣儿有何异样,或者说,纵有想法,也怪不到贾珩身上。
而就在贾珩前往魏王府赴宴时——
宫苑,宫门口,伴随着锦衣校尉最后“四十”,领队的锦衣试百户朝着一众属下摆了摆手。
两个举着棍杖的锦衣校尉面无表情地收棍而起,棍下的金孝昱腿上衣裳已被血迹浸湿。
但这位西宁郡王世子,将门子弟,愣是不发出一声痛哼。
而此刻远处,则围拢了一些六部散了衙的官员,途径宫门,指指点点。
军机司员,理国公柳彪之孙,一等子柳芳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此刻来自屁股以及双腿的疼痛,额头见汗,仰起脖子,冷冷看向那锦衣试百户。
缮国公之孙,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连忙上前搀扶过柳芳,皱眉道:“柳兄,现在去看郎中吧。”
柳芳摆了摆手,见不远处正在瞧着热闹的绿袍文官,高声道:“我没事儿,贾珩小儿异想天开,建言受了圣上斥责,却拿我等撒气!我不服,不服!”
那位监刑的锦衣试百户面色淡漠,目光掠过从六部衙门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一些绿袍官吏,道:“柳芳、金孝昱二人,拦阻、詈骂军机大臣,咆哮宫禁,锦衣都督令杖责,以儆效尤,尔等此刻还不回去,闭门思过,反省己身?”
金孝昱被打了四十板子,差点儿疼的晕死过去,一旁的穆胜连忙搀扶过,劝道:“金兄,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金孝昱毕竟是东平郡王世子,封爵二等子,严格论起来,爵位甚至比贾珩还高。
如果不是锦衣校尉终究顾忌着几人为勋贵之后,这四十杖实实在在打下去,几乎能将人活活打死。
可纵然是留了一些手,金孝昱也皮开肉绽,疼痛难忍。
心头更是屈辱难言,他为西宁郡王世子,竟被小自己几岁的贾珩杖责,简直为平生大辱!
忽而这时,街道尽头忽然一声鞭子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远处而来,正是得了消息的柳家老太君柳芳母亲孙氏,以及金孝昱之妻程氏。
六十多岁的孙氏,其原是南安郡王严烨之表姨母,搀扶着孙氏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则是柳芳的妻子唐氏,其为三等威远将军马尚的表姐,四王八公这几家原就多有联姻,七拐八拐地互称老亲,故而扯着耳朵腮帮子都疼。
见到柳芳这般惨状,柳母哭道:“我的儿,你是怎么了?”
这时,金孝昱之妻程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粉面带着惊惶之色,唤道:“夫君。”
程氏倒并非是四王八公出身,而是西宁府的大户人家出身,一见自家丈夫,不顾丫鬟搀扶,扑将过去,道:“夫君,这怎么打的这般惨,谁下的毒手?”
可以说,贾珩此举固然解气,但也得罪了柳家与金家,理国公以及西宁郡王。
金孝昱咬牙切齿地发出虚弱的声音,道:“还能是谁?宁国的贾珩!”
柳芳之母猛地一砸拐杖,银发上别着的发簪都在晃动着,说道:“老身这就进宫见皇后娘娘,不能这般欺负人。”
穆胜想了想,劝了一句道:“老太君,柳叔在禁宫中与贾子钰争执,为他拿了把柄,这会儿杖责柳叔的消息只怕已达御前,纵是老太君求到皇后那里……”
有些话不好说,但劝诫之意不言而明,哪怕求到皇后娘娘那里,也不会起什么用。
柳芳之母孙氏,却强硬说道:“老身不仅要去求见皇后,回头还要去荣国府理论,他们贾家出息了,现在宁国府出了个了不得人物!有了一点儿权势,就小人得志!”
愤愤说着,一边吩咐下人搀扶着柳芳去治伤,一边在丫鬟和嬷嬷的陪同下,向着宫门而去,打算寻宋皇后告贾珩一状。
“这事儿没完!”金孝昱脸色难看,沉喝一声,然后在夫人程氏的搀扶下,上了一辆马车。
只是柳芳之母孙氏刚刚往宫门行去,却见从宫门方向来了的几个内监,为首者着大红袍服,头戴黑色山冠,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权望着气冲冲的柳芳之母孙氏,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去路,说道:“老太君留步。”
柳芳之母孙氏见此,面色微变,问道:“戴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逢年过节,宫里赏赐勋贵礼品,戴权也有传旨,而诰命夫人进宫觐见两宫,也曾见过这位权阉,故而孙氏识得戴权。
戴权道:“陛下先前说了,柳、金二人对军机大臣无礼,锦衣都督斥责二人,二人仍不知收敛,锦衣都督遂命锦衣校尉杖责之,老太君,圣上这会儿刚和皇后娘娘用着午饭,等会让还要午憩,圣上可为着国政没睡几个囫囵觉了,老太君确定这会儿真的要惊扰圣安?”
崇平帝得了锦衣奏报,情知二人还要生事,就派了戴权,算是给贾珩收拾手尾。
柳芳之母孙氏心头一沉,问道:“那老身要问一句,那贾珩是不是因为军机处的公事,故意朝芳儿身上撒火?”
戴权道:“老太君,此为无稽之谈!金、柳二人确有无礼之处,锦衣卫士都能做证,不过念其初犯,陛下已着太医院的太医,到府上为两人诊治伤势。”
柳芳之母孙氏闻言,朝着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多谢圣上体恤。”
一旁的柳芳之妻唐氏见势,也低声劝道:“母亲,先回去帮着相公治伤吧。”
“你随老身去荣国府,去和荣国太夫人好好说道说道。”柳芳之母孙氏终究忌惮皇宫这边儿,不敢再不依不饶,打算去荣国府寻贾母讨个说法。
待柳芳之母孙氏离去,戴权暗暗摇了摇头,然后返回坤宁宫复命。
坤宁宫,圆几之畔,崇平帝放下筷子,接过宋皇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端起香茶,低头品茗。
“圣上,贾子钰杖责西宁郡王,还有理国公家的柳芳,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宋皇后雪颜玉肤上满是担忧之色。
其实也是试探,眼前这位天下至尊的心思,是不是对贾珩圣眷衰退了一些。
崇平帝面色淡漠,放下盖碗,道:“年轻人争强好胜,倒也没什么,西宁郡王世子或许怀恨子钰,但其还不至向西宁郡王告状。”
这位天子引东平、西宁两家入京,本意也是拉拢两家势力,而两家求为质子,则是体察上意。
宋皇后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秋波泛起,柔声道:“陛下,他们原本就看不对眼,如今在一衙共事,难免磕磕碰碰,如是为意气之争屡作争执,只怕于社稷是祸非福,当然这是臣妾的一些妇人之见。”
宋皇后说着,忽而意识到自己对政事发表意见有些不妥,连忙给自己叠了一层BUFF。
崇平帝沉吟道:“子钰他性情刚直不弯,倒不会吃什么亏。”
这一点儿,他也考虑到,只是暂且还不知如何处处理。
宋皇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提起茶壶给崇平帝斟了一杯,如霜皓腕上的碧镯子在水气中凝结露珠。
“梓潼。”在“哗啦啦”的茶水出壶声中,崇平帝忽而唤道。
“陛下怎么了?”宋皇后问着,将盛好的茶盅递给崇平帝,清亮晶莹的凤眸似是眨了眨,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好奇,让这位孕育两子的美妇多了几分灵动的稚美。
“其实朕对子钰所言……仍还有几分疑虑。”崇平帝沉吟了下,就将方才议事与宋皇后一五一十说了。
心底失望归失望,可鉴于贾珩以往几乎没有一次失算,崇平帝转念之间,又觉得有些疑虑。
可哪怕是军机处都不怎么赞同,难道说满朝文武也不如一个贾子钰?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一切皆是基于局势推演。
宋皇后听完,玫红唇瓣抿了抿,说道:“陛下,臣妾不知兵事,可既然子钰只是说推演,想来也是未雨绸缪的好心,陛下不应太过苛责了。”
“朕并未苛责。”崇平帝眉头皱了皱,默然片刻,摆了摆手道:“还是过几天等河南的军报。”
这时,内监进来禀告说道:“陛下,戴公公回来了。”
不多时,戴权躬身进入殿中,向崇平帝禀道:“陛下,柳家老太君要来求见皇后娘娘,已被奴婢劝回去了,不过,柳家老太君说要去荣国府寻荣国太夫人讨说法。”
后面的话,既是试探,也是某种帮腔,这就是贾珩无事献殷勤的好处,当初戴公公在元春出宫一事上没有帮上什么忙,贾珩仍是送着银子。
崇平帝闻言,面色阴沉不定,不知为何,心头起了一阵烦躁,道:“讨什么说法?柳芳莽撞无礼,于宫禁之中詈骂军机,罚俸半年。”
事实上,这种烦躁正是因为一丝失望反而烦躁,非常微妙的心理。
戴权面色一怔,拱手道:“奴婢遵旨。”
宋皇后见崇平帝脸色阴沉,关切地拉过崇平帝的手,柔声说道:“陛下。”
崇平帝面色幽幽,眸光晦暗之间,湛然流转,喃喃道:“总有人自以为聪明,梓潼,这几天,想来有不少弹劾贾子钰的奏疏递至通政司。”
“陛下,不至于此吧?”宋皇后檀口微张,美眸中现出一抹诧异之色,捏了捏手帕,芳心蒙上一层阴霾。
崇平帝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贾珩是他制衡勋贵的棋子,不容动摇。
而且他突然想起一事,恐怕有人不止要弹劾贾珩,恐怕等还要借贾珩与金柳二人冲突一事大作文章,借此动摇军机处的地位。
其实,这也是一位帝王对朝局走向的直觉,极为类似贾珩对于战局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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